衛貴妃若有所思，眼底暗流湧動，對堂下的討論聲置若罔聞。
“這香方，你是從何處得來？”
蘇明晚直言道：
“多年前，有位黃姓香道高手，曾謫居嶺南。臣女偶然得其手札，其中記有返魂梅的製法。”
衛貴妃微微頷首，想起前段時日安北侯府進獻的四貼香方，問起：
“上次你母親所呈香方，也是你說的這位黃姓高人所記？”
“正是。”
“姓黃，不是姓蘇？”孔嬤嬤難得失態，插口問道。
“確是姓黃，嶺南人都稱他為黃太史。臣女母親所獻香方，在嶺南稱為「黃太史四香」。”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黃太史？莫非是黃凝知？”
黃凝知，前朝官拜太史丞。
因反對新法，被先帝貶謫嶺南，窮困經年，死於貶所。
“聽說前朝黃太史是個香痴，制香之法獨步天下，香方千金難求！”
“我聽家中長輩提起，當年很多人怕被舊黨牽連，將黃太史的書稿焚燒殆盡，連香方都沒放過。”
這就是京城沒有黃太史香方的緣故。故人已去遠，恰似飛鴻踏雪泥。
“不會是同名同姓吧？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看不見得。方才蘇娘子的返魂梅神韻奇佳，頗有高人遺風，黃太史又恰是死於嶺南，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巧合？”
不少人深以為然。
“難不成，安北侯府獻上的真是黃太史四香？”
“自是真作，堂堂安北侯府，還敢欺君不成！”
輿論開始慢慢倒向蘇家。
一些人仍在猶豫觀望，他們在等衛貴妃的態度。
衛貴妃忽的站起，“想不到，蘇家獻上的竟是黃太史四香！”
語調陡然拔高，嗓音竟有些顫抖。少了往日威儀，多了幾分真性情。
黃太史四香是無價之寶。
當今官家一直對舊黨遺民親厚，曾多次提及黃太史香方於前朝禁燬，深以為憾。
若知香方已被尋回，定會展顏。
顧雲傾忙向貴妃道喜，眸光熠熠生輝。
孔嬤嬤也喜笑顏開。
“恭喜娘娘，黃太史四香尋回，官家定然龍心大悅！”
前朝實行新法，舊黨成員被壓迫多年，貶的貶，死的死。後來官家親政，靠恩威並用，撫卹舊黨，建立起好聲望。
黃凝知曾是舊黨黨首，若能尋回其舊物，無疑可大大安撫朝中人心。
堂上的態度，徹底扭轉堂下的風向。
不少人上趕著溜去拍馬。
“霍，看來蘇明晚是有真本事哇！”
“當然，我剛才就說，蘇娘子能在短時間內做出返魂梅，實乃香道奇才！”
前朝蘇學士與黃太史是至交。
蘇明晚既得黃太史手札，想必裡面確實記載了返魂梅香方。
一下子，全說通了。
滿堂一團和氣，眾人異口同聲向衛貴妃道喜。
貴女們將蘇明晚團團圍住，一口一個蘇姐姐，蘇妹妹，熱乎勁兒像是閨中密友。
站在外圍的葉茗婉，臉上擺著得體笑容，牙齒幾欲咬碎。
她本意是想先讓蘇明晚出醜，自己再去救場。兩相比較之下，更能襯托她技藝高超，品格高潔。
誰知蘇明晚做的破糖，居然逆風翻盤，深得貴妃青眼。大家全都討好奉承她去了。
哼，牆頭草！
葉茗婉在心底默默咒罵。
冥冥中，她對上燕王的眼眸。
波瀾不驚的烏色眼珠，深不見底，看向她時泛起別樣漣漪。
葉茗婉彷彿吃下一顆定心丸。她知道，總有人無條件站在她這邊。
比如，蕭奕寒。
葉茗婉迅速找回自信，餘光瞥了眼蘇明晚，心想：且讓她得意一時，待會我定豔驚四座！
什麼黃太史，什麼蘇學士，都不過是我的腳下泥。
待氣氛平靜。
女官宣了葉茗婉的名字。
她早已調整好情緒，將做好的香放置於白玉香爐中，步態優雅，面帶淺笑。
衛貴妃此時心情甚好。
她本就對葉茗婉另眼相看，接過一聞，欣然陶醉。
“不愧是名滿京城的香道娘子，此香馥郁綿長，甚是好聞，令我生起相見恨晚之感吶！”
衛貴妃讚譽如此之高。
葉茗婉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倉皇的看了眼蘇明晚。表情彷彿在說：我可不是故意搶你風頭的喲。
可惜了，眼神拋給瞎子看。
蘇明晚連個餘光都沒有給到。
一旁，顧雲傾聞到此香，面色陡然一震，隨即迅速恢復平靜，什麼都沒說。
孔嬤嬤瞧出端倪，語氣自然的提及：“葉娘子，不知這香可有名字？”
葉茗婉暗喜，機會來了。
“此香名為意合香，是我多年摸索鑽研而成，從未示人。今日特將香方獻上，祝娘娘福壽綿長。”
她伶俐的掏出抄寫好的香方。
衛貴妃笑著接過，掃了一眼，神色乍變——
這香方居然是黃太史四香之一！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端詳了幾遍，與印象中安北侯府獻上的香方別無二致。
區別在於，葉茗婉只抄了一帖，而蘇明晚獻上了整整四帖！
孰真孰假，一目瞭然。誰真心誰曲意，已有定論。
衛貴妃的臉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拼力剋制才沒有崩壞。沉默間，她給孔嬤嬤遞了個眼神。
嬤嬤立即上前接過香方，一看，便全明白了。她不發一言，將香方推給顧雲傾。
顧雲傾細細閱過，眸色愈發深沉。
孔嬤嬤和顧雲傾都是宮中制香高手。衛貴妃只要得了香方，便會找她們切磋。因此，她倆早就將那四帖香方，爛熟於心。
一時間，三人五味雜陳。
堂下眾人不知。
都以為葉茗婉的香方過於出色，貴妃都驚訝的詞窮了。
包括葉茗婉自己。
她只是偶然撿到香方，見上面未有署名，才大膽冒領。
只有蘇明晚知道，她們是無語到詞窮。
她堅持求娘進宮獻方，就是料到今日會有這麼一齣。
上一世，葉茗婉在眾人面前拿出黃太史遺世香方，腆著臉佔為己有！
蘇明晚明知實情，多次爭辯，卻孤掌難鳴。受惡女蠢婦的聲名所累，反倒被嘲諷成貼臉開大的瘋婆子。
這一回，她選擇先下手為強。
借衛貴妃這把寶刀，好好挫挫對方愛搶東西的臭毛病！
是人都會先入為主。
這回，她下了先手。
後手之人，只會比上一世的自己更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