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葉南星下意識捏了一根銀針在指尖,直到看見說話的人是何模樣,才將幾欲跳出的心,重新放下。
“夫君,你怎麼在這裡?”
她問道。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為何這個時間,他沒有去陪虞小娘子。
但轉念一想,她也猜出了他此刻出現在屋裡的目的。
葉南星將指尖的銀針收好,才問道:“夫君是來替虞小娘子興師問罪了?”
“你既知錯,明日便同我一起前去虞府,向她賠罪。”
沈渡也瞧見了她手捏銀針的動作,心頭沒來由的變得煩悶。
她與沈知白在一起時,可從未有這般的防備心。
一句話,讓葉南星委實差點笑出了聲。
看向沈渡的目光,也變成了嘲諷。
“奴何時說過,知錯了?”
她反問道。
“你既未曾知錯,為何要說是興師問罪?”
沈渡壓制著心裡的那股子無名怒火,眼神卻還是落在葉南星的指尖。
“笙安不願追究,是她大度,但你既有了害人心思,對她造成了傷害,就該賠罪。”
他說道。
“所以,夫君如今是已經認定,虞小娘子落水,與奴有關?”
葉南星站在原地,與他隔著幾步的距離,甚至沒有想過,要和他坐下來,好生交談。
昏黃的燭火裡,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他。
“葉姜,到了此刻,難道你還要狡辯不成?我竟不知,你是這般不知悔改!你連我這夫君都能拿銀針對付,更何況是她?”
一想到她指尖捏著的銀針,沈渡氣得抓起桌上的茶盞,便朝著葉南星扔了過去。
那茶盞來勢洶洶,葉南星完全沒有料到,沈渡為了虞小娘子,竟會待自己如此,她甚至來不及躲閃,就眼睜睜的看著那隻茶盞,朝著自己飛過來。
幸而茶盞只是擦著她的鬢髮飛過,將她盤成的髮髻,瞬間打得散亂。
就連發間的那支玉簪,也摔在地上,瞬間變成了兩截兒。
葉南星顧不得散亂的頭髮,蹲下身去,將斷簪撿起,凝神看了許久。
她記得很清楚,阿孃說,這隻玉簪,是當年兩家定下婚約,沈渡專門送她的,
只是那時她年歲尚小,便由阿孃替她留著。
如今,到底是他親手摔斷了。
“原來你還記得,你是奴的夫君,奴還以為,你早就忘了這件事。”
葉南星將兩截斷簪捏在手裡,看向沈渡,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奴為何要用銀針對付夫君,難道夫君心裡果真猜不出個緣由嗎?”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足以讓沈渡聽得清清楚楚。
平日裡總是含笑的杏眼,此刻,也變成了結冰的古井。
冷漠,沒有任何波瀾。
見她這樣,沈渡心裡,更覺得憤怒。
他寧願看著她在自己面前生氣,寧願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哭鬧,也不願看著她是如今這樣的態度。
不對,是自從自己這次回來,她才變成了這個態度。
她從前,分明不是這樣。
現在的她,波瀾不驚得好似一個沒有生機的提線木偶。
他猛然發了怒,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怒火,站起身,三兩步跨到葉南星面前,抬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葉姜,你不要太過分!你不過是個鄉下來的粗鄙村婦,能坐到侯府夫人的位置,已然是天大的恩賜,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成日里還與沈知白眉來眼去,不守婦道!我瞧著,你和沈知白在一起時,可是開心得很吶!”
他手上用了力,葉南星只覺眼前視線也變得模糊。
聽到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她才明白,原來,在沈鶴尋心裡,她葉姜,從來都是那個上不得檯面的粗鄙婦人。
本就是不願吃虧的性子,如今被這般欺負,葉南星自然再也忍不了。
她右手將銀針捏緊,心下一橫,直接飛快抬手,將銀針扎進了沈渡的合谷穴,又快速扭動了兩下。
突然被銀針扎到穴位,手上頓時傳來又痛又漲的感覺,沈渡也下意識鬆開了她。
葉南星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她揉著自己的脖頸,須臾,才冷笑道:“看來夫君是病了,才會忘記奴為何要對夫君用針,此番倒是正好替夫君回憶。
既然夫君以為,坐上這侯府夫人的位置,於奴而言,是一種天大的恩賜,那就請夫君收回恩賜,放奴離開,免得奴留在府中,阻擋了夫君的好姻緣。”
這樣的男人,她不要了。
“葉姜,你以為放了你,你就可以和沈知白雙宿雙飛?我們永安侯府,可做不出此等敗壞門庭之事!
你註定要留在府中,穩坐這個侯府夫人的位置,然後看著我與笙安恩愛纏綿,而你,只配孤獨終老。明日我便去找爹孃,讓他們派人去虞府提親!”
“夫君既有這般心思,去做便是了。”
葉南星並不將他這些話給放在心上,只要她對他不再存有任何情誼,又怎會在意,他究竟要娶誰?
“葉姜,收起你這欲擒故縱的心思,這樣只會讓我覺得厭煩。”
沈渡眉頭緊蹙,臉上寫滿了厭惡。
葉姜一直心悅於他,他就不信,她真會完全不在乎。
不過是為了吸引自己待好好一些的手段罷了。
深宅婦人,目光短淺,也就只會這些。
“世間好男兒何其多,夫君憑什麼以為,你就一定勝過天底下所有男兒?莫說旁人,便是那鄭浮簫,就比夫君好過千萬。離了你,奴自然會尋得那更好的去。”
葉南星實在不願見他這樣,氣得口不擇言。
聽到這個名字,對於沈渡而言,不亞於火上澆油。
他咬著牙,從口中擠出一句話。
“葉姜,難道你連你爹孃,也同樣不在意了?”
見他再次用爹孃威脅,葉南星握緊了拳頭,掌心傳來輕微的痛感,讓她暫時還能找到自己的思緒。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只剩了失望。
這就是她愛了多年的郎子,薄情寡義,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來自於他。
“沈鶴尋,你除了用爹孃威脅奴家,還能做什麼?你說的沒錯,在奴的眼中,無論是鄭浮簫,還是沈知白,都比你好過千萬倍。至少,他們不會用奴最在意的人,對奴進行威脅。”
葉南星抬手,朝著門外的方向一指。
“既然在夫君心中,奴是這般不堪,就請夫君離開吧,免得與奴共處一室太久,沾染了奴身上的粗鄙之氣。”
“呵,葉姜,你果然是如我說的那般自私自利,為了讓自己高興,竟連爹孃也可棄之不顧。你這樣的人,我多看兩眼,都只覺幾欲作嘔!”
沈渡也不想再和葉南星多說什麼,他看著她,說出這些話之後,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未曾將這些話,說給其他人聽過。
在所有人眼中,他沈鶴尋,向來都是那個溫文儒雅的沈二郎君,從未與人紅過眼,可面對葉姜,他將此生說過最難聽的話,全都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怒意暫時壓下,語氣也變得稍微緩和了些。
“至於我說,明日去虞府提親,也並非逞口舌之快,今日在公主府,大家都看見我與她接觸,為了她的名聲,我也應當娶她進府。笙安不像你,她溫順膽小,我希望,待她進府後,你莫要再傷害她。”
“夫君若是交代完了,就趕緊走吧。若是再不離開,奴就要給夫君下毒了。”
葉南星盡力控制著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將他趕了出去。
她不敢去想,若是沈鶴尋還要繼續待下去,她會做出什麼舉動。
在鄉下時,她從來都是不服輸的性子,不管是誰惹著她,她都是敢爭個高低輸贏的。
可經歷過變故,到了京城,她已經完全不是鄉下的那個無拘無束,做事不計後果的葉姜。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見她還是不願和自己平靜暢談,沈渡氣得當即拂袖而去。
屋裡,頓時又只剩下了葉南星一個人。
燭影搖紅,形單影隻。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枝插在白瓷淨瓶裡的通草桃花上。
橘紅燭火,將粉色花瓣染得多了些暖意。
她走上前,伸出手,用力扯下一朵桃花。
用細線綁在桃枝上的桃花,倒是比天然生長的更牢固,但也沒有生機。
將桃花捏在手裡看了兩眼,最後,她還是將那朵桃花,扔到了燭臺裡。
火光一瞬間便將那朵桃花吞噬。
“得罪你的人是沈鶴尋,你拿這死物折騰作甚?”
窗外,忽而響起一道聲音。
那聲音清冷疏離,卻也尤為熟悉。
葉南星嚇得猛然回過頭,才看見,窗外站著的白色身影。
“你……”葉南星遲疑了片刻,才問道:“三弟弟來這裡做什麼?”
她不知道他究竟站在窗外多久,也不知方才自己與沈鶴尋的對話,他究竟聽去了多少。
沈澈沒有回答她,只是縱身一躍,輕鬆從窗外跳進了屋裡。
這般浪蕩行為,嚇得葉南星接連往房門的方向退了好幾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這沈家兄弟,還真是沒有一個好人。
“姜姜,你怕我?”
看著她的舉動,沈澈問道。
“三弟弟翻窗入室,實在並非君子所為,如今咱們叔嫂共處一室,到底容易落人口舌。”
葉南星垂眸,眼角餘光瞧見散落的髮絲,心下更是驀的一驚。
好像每次,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都被他瞧見。
“他又對你動手了?”
沈澈抬起手,想要去碰她,可見到她眼中的害怕,還是緩緩的放下了。
“是因為公主府的事?”
他問道。
“你也知道?”
葉南星對上他的眼,忽而笑了。
“沈知白,你也覺得,公主府的事情,是奴錯了?”
“是你錯了。”
沈澈回答。
簡單的四個字,闖進葉南星耳中,震得她耳朵生疼。
她沒想到,所有人都是這樣看她。
就連沈知白也是。
“我若是你,就該一巴掌打醒沈鶴尋,讓他看清楚真相,而不是讓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羞辱你。你錯在沒有當場打醒他。”
在葉南星開口之前,沈澈又說道。
聽到這話,葉南星愣住了。
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也不敢相信,沈知白會這樣說。
“你相信奴?”
她問道。
“我信。”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有短短的兩個字。
但是對於葉南星而言,這兩個字也是足夠了。
“你根本不在公主府,竟也會選擇相信奴?”
她看向他,呢喃道。
“我認識的葉姜,雖有心計,但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別人之事。更何況,此事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與你無關。”
這次,沈澈沒有迴避她的目光,而是直直的看向了她的雙眼。
燭影輕晃,在她眼中,明滅閃爍。
“姜姜,若我早知今日你會受這樣的委屈,就該去宴會。”
若他在,絕對不會讓沈鶴尋這樣欺負了她。
“你去了又有何用?難道還要你們兄弟二人,因著奴而起了紛爭?若果真那樣,只怕奴在京城的名聲只會更難聽,便是君姑君舅,也不會輕易放過了奴。”
葉南星心下雖有些動容,但她也明白,她確實不能與沈知白,有過多接觸。
“三弟弟若無其他事情,就請回吧。”
她開口,將他往外趕。
“姜姜,你對我果真如此絕情嗎?”
沈知白暗暗握緊了拳頭,沉聲問道。
他明白她說的話是對的,他也只恨自己如今大業未成,不能許她太多。
“若我今日前來,是為你帶來兩個消息,你也不想聽嗎?”
他問道。
“奴很累,大抵是沒什麼心思聽了。”
葉南星嘆息道。
“若是,這消息與你爹孃有關呢?”
“你怎麼……”
聽到沈澈的話,葉南星顯然愣住了。
“我說過,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願意替你解決。”
沈知白收起了別樣的心思,不等葉南星追問,便又繼續說道:“說來此事也蹊蹺,當初,你爹孃和你分別之後,便沒了蹤跡,直到前些日子,我才打聽到,他們流落到了蜀中。”
“蜀中?爹爹和阿孃為何會去那邊?”
聽到沈知白的話,葉南星有些糊塗了。
她與爹孃生活的青山村,分明更靠近江南,即便當初逃荒,也是往京城方向,與蜀中分明是背道而馳。
“可君舅分明說,爹爹和阿孃去了江南。”
她又說道。
聞言,沈知白眼神躲閃了一下。
隨即,他又說道:“這其中緣由,暫時未可知,不過,得知他們平安,這才是最要緊的。”
其中牽扯的東西太多,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他不想讓她被牽扯進去。
“三弟弟,你今日帶來的消息,於奴而言,實在太過珍貴,奴一定銘記你的恩情。”
葉南星見他不願多說,也不多問。
就如沈知白所言,只要爹孃平安,便是最要緊的事情。
不管究竟是在江南,還是在蜀中。
“姜姜,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讓你記得,我對你的恩情。”
見她還是這般生分的回答,沈澈終究還是忍不住,又說道。
他的眼神實在太過熱烈,葉南星甚至覺得,自己會被他的眼神給灼傷。
她側過臉去,略微苦笑了一番:“三弟弟的恩情,除了來世結草銜環報答,今生,怕是償還不清了。”
見她這樣,沈澈又趕忙說道:“就當是你替我阿孃治病的診金了,姜姜,你莫要想太多。總有一日,我會替你將他們帶到你面前。還有,不要輕易相信虞府的人。”
“多謝三弟弟提醒。”
葉南星朝著他微微福了福身。
她與虞府,左右不過是因為一個沈渡,現如今,她已經打算離開,虞府的事情,自然便與她無關了。
見她依舊是這樣態度,沈澈也不強求。
只是趁她不注意,將她散落的髮絲別在了耳後,便又飛快的從窗戶裡躍了出去。
屋裡,還殘留著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道,聞著好似神佛曾降臨面前。
送走了沈澈,葉南星這才細細的思考起了關於他說的事情。
先前君舅交給她看的那封信,確實是出自出自爹爹的手,但是沈知白也沒有任何理由,需要欺騙她。
可爹爹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在京城,為何只是寄了一封不知何時寫下的書信,卻不親自來找她?
除非,爹爹和阿孃,身不由己。
突然想到這個可能,葉南星的心裡,頓時變得緊張。
爹孃身上,好似有許多不讓她知曉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