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川村去廣城,要經過清河鎮,常巧之特地去了趟回春堂,將熊貓幼崽拆夾板一事告訴了顧大夫。
顧大夫想到那圓滾滾的小糰子,不禁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傢伙不知道有沒有長記性。”
常巧之撓了撓腦袋,熊貓爬樹是天性,就算知道錯了也不會改,堅定不移地往瀕危物種進化。
“對了,給花熊治傷還剩了些金瘡藥。”常巧之掏出藥瓶遞給顧大夫。
“你比我更需要它,拿著吧,”顧大夫叮囑道:“此藥定價五兩,並非是為賺錢,而是配製不易,像虎骨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味原料,治療嚴重外傷有奇效,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
這話確實沒有吹牛,常巧之給他爹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可真是寶貝啊,她估摸著剩下的藥至少還值二兩銀子,便趕緊揣進懷裡收好,“那我就卻之不恭,收下啦!”
“你這是要出遠門?”顧大夫見她揹著個包袱,好奇地問道。
常巧之也不瞞他,“家裡病的病、傷的傷、小的小,得去賺些銀子餬口呢,這就走了。”
顧大夫有些擔心,“最近快到年關了,山匪路霸不少,你可要小心些。”
“放心吧,回見啦!”
常巧之離開回春堂後,經過裘有德的皮貨鋪子,發現只有一名小夥計在看店,經打聽才知道裘有德押著一批貨去了京城,年前才能回來。
這一到年底可是商業旺季,商人們都打算趁著這個時期,好好賺上一筆。
常巧之撲了空,想想自己好像也不認識啥人,此去廣城也不知前路如何,心裡有些茫然。
出了鎮子往廣城的路只有一條官道,說是官道,但大部分仍是原生態的山路,只有靠近村鎮處才有一段青石板路。
山路崎嶇難行,很多地方只能一人通過,由於這條山道常年有馬幫行走,路面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跡,其中圓而深的一看就是馬蹄印。
而地面那些密集的小孔,又叫柺子窩,是背夫歇腳時,用丁子拐支撐貨物形成的。
她走了沒多久,迎面便見到一隊被沉重背夾子壓彎了腰的背夫,村民常稱他們為趕山的。
常小林牽著騾子靠著山壁,等著他們先行通過,雙方錯身而過之時,她出聲詢問,“大叔,你們這是打哪兒來,要去哪裡啊?”
“叫大哥!”為首的民夫拄著丁子拐,略停了停,回道:“俺們都是從廣城來的,要去漢城呢。”
常巧之趕緊道歉,不是她眼拙,而是山民本來就顯老,她這已經往年輕上說了,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會老得如此之快。
做背夫確實比牛馬累多了,小小年紀就營養不良,發落齒搖。
“那勞煩問一下,從這裡去廣城還有多少路程?”
“怎麼也得三四天,若是下雪,就不好說了。”背夫們不敢久留,就怕歇過了勁背不動貨,便又繼續往前走。
這年頭人力可比騾馬便宜,畢竟騾馬還得吃好草料、精心養護,但人就不一樣了,隨便一點醃菜、雜糧餅子就能填飽肚子,關鍵耐力還好,除了背貨背得少些,沒有其它毛病。
來來往往的背夫挺多,有些是官府徵來服役的民夫,專門為朝廷免費勞動的;
還有就是商隊僱傭的腳伕,亦有些是山民趁著農閒出來賺幾個小錢的,畢竟山裡賺錢的門路不多,背夫雖然苦,但好歹能看得見錢。
山一路,水一路,常巧之從白天走到晚上,途中遇到了兩撥大馬幫,頭馬的脖鈴一響,後面就浩浩蕩蕩地跟著幾百匹馬、騾子。
這些大馬幫實力不俗,人員眾多,有專門探路的前哨,還有押陣的後衛,中間跟著馬伕、伙頭等一大批人,他們分工明確,各司其職。
而其中最厲害的就是走在頭馬旁的掌幫鍋頭,身形魁梧,威風凜凜,看著就是個胳膊上能跑馬的漢子,但凡與山匪交涉,或是行動安排,都由他出面,所有人也都服氣。
常巧之的單人獨騾,與他們相比別提有多寒酸了。
晚間夜路難行,到了一個村子,不管是大馬幫,還是人力背夫都會往路邊的小茅草屋鑽,這種屋子都是附近村民利用空房賺錢養家的,
常巧之也是第一次來,便隨大流跟著鑽了進去,只掃了一眼她就退了出來。
她不是不知道出門在外條件簡陋,心裡早已有準備,但萬萬沒想到房裡連個床鋪都沒有,只有棕墊鋪的地鋪,而且衛生差得令人髮指,墊子上的跳蚤都成堆了。
不是常巧之矯情,這環境住上幾天怕不是要得病?還不如她住在山洞裡呢。
“呵呵,小兄弟若是嫌這裡條件簡陋,不如再緊走幾步前面有客棧,就是貴些。”一名老背夫見狀笑了笑,估計看出來她是第一次出遠門。
常巧之不好意思地問道:“這房如此簡陋,也不知多錢一晚。”
“十個大錢,還提供鍋灶,可以自己做飯。”老背夫嘆了口氣,“別嫌十個大錢貴,住在這裡至少不用擔心山賊搶劫。”
想也知道這裡的房主肯定按月孝敬山賊,盜亦有道,山賊自然守信,不會輕易下山。
常巧之倒不是嫌貴或便宜,主要是怕染上時疫,“謝謝老伯,我這便去前面客棧看一看。”
老背夫愕然地看著她,粗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溝壑縱橫,不禁悵然一嘆。
常巧之別了老背夫,牽著騾子轉道上山,拿著小斧頭開路,尋了一處小山洞暫時安身,而後用火鐮、火絨生了火,架鍋燒水泡了餅子當晚餐,再給騾子餵了把豆子,便裹緊羊皮襖,草草和衣睡下。
有過野外住宿經驗的人都知道,有時候寧宿古墳,莫宿破廟,畢竟廟裡人多,誰知道其中有沒有人暗藏禍心,殺人劫財。
常巧之睡得迷迷糊糊間,似是聽到山下有些吵鬧,待次日洗漱過後上路,才從背夫那裡聽說,昨晚有人突發疾病死了。
幾名背夫這會兒還有力氣說話,“東家嫌屍體晦氣就扔在路邊,也不知有誰會出錢收殮呢。”
“咱們天天揹著百十來斤貨,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保不濟哪天就倒了。”
“倒不得啊,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可全指望著後面的背夾子呢。”
這世道男主外,女主內,大夥都不易,常巧之剛剛還看見幾名女背夫呢,想來是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她們不得不像個男人一樣出來當苦力。
有時候想想窮人結婚,更像是尋找合作伙伴,一個家離了誰都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