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瞧,這孩子好像還會害羞!”
秀娘打量著懷中小人,稀奇地對坐在床邊的婆婆說道。
沈晏此時閉著眼睛,兩邊鼓起的臉頰酡紅一片,像是喝了二兩假酒。
“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麼?”
沈六嬸聽著好笑,又忍不住好奇,略微撥開襁褓,頓時心疼地直皺眉:“這是餓狠了,可憐見的!”
沈晏聞言縮了縮小身板,兩隻小手拘束地交握,忽略掉所剩無幾的羞恥心,仍舊矜持地小口進食。
胡說,他這明明是暈.奶.!
“長得真好,比咱家妞妞沒輕多少,還真看不出是早產的。”
“這話在外人面前可不興說,免得日後傳出什麼難聽的話。”
沈六嬸知道兒媳不是多嘴的人,只是下意識地叮囑。
小心為上,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傳著傳著就變味了。
“娘放心,兒媳知道分寸,娘是自己人,這裡可沒什麼外人!”
秀娘心裡,婆婆比自個親孃還好,她在孃家可沒這麼自在。
……
日子如流水過,波瀾不驚。
睡睡醒醒,不是在喝奶,就是在喝奶的路上。
沈晏躺在大號竹籃裡,通過竹篾縫隙,只能窺見輕晃的模糊綠影。
好在他有神識,可以一覽春色:
沈家村小路兩旁的水田裡,春耕後插下的秧苗迎風便長,今日比昨日又高出一截。
而在沈晏神識感知的範圍外,大片青綠一路綿延至遠方山腳,彎腰清理雜草的村民零星分佈其間。
“沈秀才,這是要去我六叔家?”
村長的大兒子沈大山直起身歇腰,看到沈知梧拎著籃子,早已見怪不怪。
“去有根叔家。”
“你這氣色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沈大山也沒細問。
有根叔家兩個兒媳又先後添了兩個大胖小子他知道,他六叔眼紅得很。
“夜裡下了雨,路還是溼的,你可得走慢些。”
“多謝。”沈知梧笑著回應,便繼續趕路。
沈有根家偏得很,在村西外圍,靠近山腳,離村中心附近的沈知梧家有不少路。
這一路上沈知梧不時停下休息,主要是——籃子它太沉了!
有了母乳提供營養,沈晏的分量與日俱增。
沈知梧走得急,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氣。
灰白長袍衣襬被路兩側草尖上的露水打溼,端方姿態有失卻顧不上,時不時低頭查看。
籃子裡的沈晏察覺便宜爹的視線,搖著藕節般白胖的小胳膊,衝沈知梧無辜地無齒一笑。
“你莫不是來討債的。”
沈知梧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生氣、無奈、好笑皆有,哪個多些他也不知。
暗自嘀咕了一句,復又搖頭自嘲:“沈商啊沈商,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好和孩子計較!”
沈晏食量變大,縱是秀娘奶水多也無法滿足他一日多餐,倒不好再奪人家小女娃的口糧。
沈知梧便請六嬸幫忙,在村裡多尋摸幾戶生養孩子奶水有多的人家,同樣花錢給銅板,自然有人家願意。
當然沈晏喝得最歡的還是秀孃的,味兒正!
只是這幾戶分佈在沈家村各處,沈知梧只得每日提著沈晏四處奔波。
兩人一籃一時成為村中小道上別緻的風景,為農忙的村人增添了許多談資。
喝奶一時爽,一直喝奶一直爽,事後……
嗚嗚嗚~
好臭哇~(っ`-´c)~
沈晏被洗乾淨,穿著開襠褲,生無可戀地躺在書桌上,一動不動。
書墨味也蓋不住空氣中殘留的味道。
前世天生靈體,生而化神,哪裡受過這五穀輪迴之苦。
做凡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拉撒,短短時日沈晏已經深有體會。
這不能怪他——嬰兒的腦仁太小,啥都沒發育好,他根本控制不住,太影響發揮了!
嗚呼,吾之英名,盡毀矣!
皺皺小鼻子,沈晏看向旁邊坐著翻書的沈知梧:
便宜爹的情緒為什麼這麼穩定,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真丟臉啊~。
“怎麼,不舒服?”沈知梧放下書,將沈晏抱在懷中,動作如今已是十分嫻熟,“來,今日得把名字給你定下。”
沈知梧將翻開的書頁上豎排的幾個黑字指給沈晏看,食指點著其中一個大黑塊(顯——顯的繁體字)。
“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就叫沈顯。”
沈晏不吱聲,鬧呢,他可看不懂!
除了自己名字,他就只會妖族文字,還全賴出生時自帶的一半傳承記憶。
“你不喜歡,那叫沈嘉?…怕是壓不住。”沈知梧沉吟,略微遲疑。
“罷了,強加於你未必便好,為父只盼你日後平安即可,便叫沈晏。怎樣,可滿意了?”沈知梧輕點沈晏鼻尖,作下決定。
鼻子癢癢的,但這一幕太過熟悉,讓沈晏有些恍惚。
眼前身影漸漸模糊不清,塵封的記憶甦醒。
一道清朗的聲音跨越歲月乾坤,在腦海中響起,越來越清晰。
“汝欲隨母姓?”
“此為何物?命牌麼,何以碎裂如斯?可否予某一觀?”
“沈…..?”
“恩…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取嘉字何如?”
“不解乎?”
“呵~,對不住,怪我,容我再想想……”
“既然如此,日安為晏,望你日後平安順遂,我便為你取名沈晏如何?”
無妄神尊謝清梧,天縱奇才,世間卓絕人物,彼時年少聲名初顯,正是十八。
萬生秘境孵化之恩,沈晏破殼而出,賴上對方強行認爹,謝清梧當時可沒應答。
沈晏回過神來,盯著沈知梧的臉猛瞧。
這人臉上最近長了些肉,卻還是很瘦。
往日沒那個想法還好,如今有了猜想,再細看其輪廓眉眼,竟真能看出幾分謝清梧的影子。
這世上當真有這種巧合?
“啊咕…啊噠…啊啊……”
真給我當爹啊?你認真的?
“啊喔…啊啊啊——!”
那我可當真了啊——!!!
看著沈晏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反應,沈知梧一愣,笑道:“你這是滿意?那便叫這個名,可不得改了,明日便帶你去族長那裡上族譜。”
“餓了沒?走,去你六奶奶家。”沈知梧檢查一番,重新給沈晏兜好尿布。
“多喝些長得結實,日後摔盆打瓦才有力氣。”
“嗯?怎的又不吱聲了,為父說得不對?還是你不樂意?”
“我也只是隨口一說,只是你該不會真能聽懂?”
沈晏看天看地吐泡泡,嗯哼,別瞎說噢,不懂不懂。
“哈哈~趣哉~樂極!”
翌日。
“在族譜上記上也好,先在祖宗那裡留個名。等明年開年,開祠堂祭祀時,再把孩子帶上,給祖宗瞧瞧求個庇佑,再一個就是,你爹孃那裡,也能放心了。”
沈族長坐在上首主位,瞧見下首沈知梧懷裡格外壯實的孩子,感嘆道:“如今你這一支可算是續上了!”
之前沈知梧眼看著要噶,還要退親,沈族長愁得鬍子掉了一大把。
正巧老六兒媳懷了,他還和老六商量,過繼給沈知梧,日後也能有個香火。
結果老六那個不靠譜的傢伙,嘴沒個把門的,轉頭就告訴沈知梧。
唉,不提也罷!
再後來他家老婆子說秀娘看著像是懷的女娃,沈族長還失望了一陣,他家裡、還有老七家,一水的獨苗苗。
他都準備覥著臉,去找沈有根了,結果徐嬌嬌挺著大肚子出現,他這才放下念頭。
沈族長偷偷瞅瞅沈知梧:看不出來,這小子之前病成那樣還能…讀書人也這麼……
咳咳咳,不可描述!
這會兒沈族長又想起從前的事,當年十三歲的小三元轟動一時,連帶他們沈家村在整個九河縣都出了大名。
那陣子他激動地整宿整宿的失眠,夜裡翻來覆去,被老婆子嫌了,就披著衣裳往祠堂去。
黑夜裡,沈氏祠堂敬告祖先的長明燈燈火輝煌,他以為沈氏榮光自此而續,卻沒想到沈知梧那一病,斷斷續續就是五年。
不過……
“看你氣色,最近身子好些了?讀書文章之類的就先放放,養好身體最要緊,怎麼也得為孩子著想,你說是不是?”
“勞您掛念,已經好多了。”
說完沈知梧頓了頓,手臂收緊:“您說得是,我既做了他父親,往後便該擔起責任,行教導之責,端正其品性,也不枉這孩子來這世上走一遭。”
沈族長撫須點頭,雖然聽著不知哪裡怪怪的。
許是小年輕頭一回當爹,激動了些?咳咳,正常正常!
沈晏:活爹哎,松…鬆手,夭壽哦,淦,謝姦夫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