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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19年5月22日——晚上10:50

李傲凱

離橋大約一英里的時候,尤禮需要休息一下。我很驚訝她之前一直狀態還不錯,不過鑑於她昨晚突然改變了氧氣攝入量,我本該有所預料的,但她現在的樣子還是讓我吃了一驚。和昨天相比,她明顯更加沒精打采,呼吸也更困難了,行動遲緩得就像在齊腰深的泥沼裡行走一樣。我只希望我之前說的話能說服她把氧氣流量調高,免得她昏過去或者出現更糟糕的情況。

過了一會兒,我們進入了謝里登鎮的市中心。我說的“市中心”,其實就是三條與河流平行的街道,最中間那條街道上有謝里登鎮最大的公園,公園對面就是小鎮的市政廳,我對這個地方挺熟悉的。

從我們休息的那個加油站出發,沿著主街一直走就能到奧布賴恩家,路程相當直。在尤禮跟我講了阿佳的事之後,我把對去那兒的擔憂和抱怨都嚥了下去。我知道如果我處在她的位置,也會想知道自己朋友發生了什麼事的。但一想到那晚在那兒經歷的血腥場面,而且是親眼所見,我可不想急著回去。

從奧布賴恩家再走幾個街區就是診所了。如果我們正常步行的話,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但我們既要保持安靜,又會被每一點聲響嚇得心驚肉跳,而且我們當中有個人——我就不點名了——只有一側肺能正常工作,還不肯多用氧氣,所以我們走得並不快。我回頭看了看尤禮,她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慢了下來,最後停住了。我們剛避開幾個睡在馬路中間隔離帶上的“怪人”,重新回到主街上。看到他們在睡覺還是挺奇怪的。剛開始那幾天,他們在街上游蕩的時候,看著根本不像人類,在深夜裡那模樣真是嚇人得要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他們看起來更像人類了一點,有點像無家可歸的人那樣更正常了些,儘管要是我不小心把他們吵醒,他們還是會把我撕成碎片的。我朝尤禮走回去,想看看是什麼引起了她的注意。像她那樣朝河那邊望去,即便有零星的月光,我也看不太清楚什麼。天上有云,這對我們來說倒是好事,我們穿著深色衣服,幾乎可以隱身,但這也意味著我們同樣也不太能看清噁心可怕的感染者們。

我輕輕地拍了拍尤禮的肩膀。她慢慢地把目光轉向我,就好像她的反應速度只有平時的一半似的。我本想試著比劃手勢問問她怎麼了,但看到她眼神呆滯,我覺得還是算了。

我湊近她,幾乎把嘴唇貼到她耳朵上,問道:“你沒事吧?怎麼了?”我等著她回答,等不到回應後,我便退開了。

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明顯看出她在哭,臉頰上還殘留著些許淚痕。身處這樣的環境,很明顯這個世界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經過這件事之後再也不可能了。就算一切不知怎麼地恢復了正常,我們又怎麼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呢?

昨晚輪到我情緒崩潰,現在輪到她了。我伸出手抱了抱她。讓我驚訝的是,她居然讓我抱了她——至少抱了幾秒鐘——然後她就掙脫開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你沒事吧?”我又問了一遍。

她緊緊抿著嘴唇,然後點了點頭。我們便繼續往前走了。

當我們走到奧布賴恩家旁邊的碎石停車場邊緣時,我感覺腳下有點不穩了。停車場裡還有一半停著髒兮兮的小汽車和卡車,這讓我想起了那晚的混亂場面。我要是閉上眼睛,還能一幀一幀地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不知怎的,那家破舊的、搖搖欲墜的酒吧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破敗了,往常門廊上閃爍的黃燈現在都不亮了。雖說已經過去了快一週時間,但外面基本沒什麼變化。自那晚以來唯一改變的,恰恰是我原本希望我們能避開的事。那天晚上我從那個保鏢身上爬起來的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他的屍體了。相反,在那老舊的木質門廊的臺階上,原本他所在的位置,現在空空如也,格外顯眼。

小拉車在碎石上嘎吱嘎吱的響聲太大了,所以我把它留在了分隔停車場和酒吧的土堤旁。我拿起御鋒劍,尤禮則雙手緊握著撥火棍。我把製氧機的揹帶在胸前拉緊後,我們就準備進去了。我警惕地環顧四周,穿過了停車場。走到這兒一路上出的冷汗,隨著每一步變得更熱了,而且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弄出很大聲響,引來別人的注意,這讓情況變得更艱難了。當我們走近門廊時,我感覺自己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一些。

我剛把腳放到門廊上,門廊就發出像被激怒的豬一樣的吱吱聲,我和尤禮當場就僵住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沒有任何回應。奧布賴恩家裡面沒人嗎?我微微鬆了口氣,周圍很安靜,我們可能暫時安全了。

我上次來這兒的時候,上週五那次,可完全不是這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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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18日——凌晨12:40

走進那家汽車旅館那透著病態的綠色大堂時,我不禁感到很尷尬。前臺接待員那目瞪口呆的眼神也沒讓我感覺自在一點。他看上去也就剛滿十八歲,臉上長滿了粉刺,就好像泡在披薩油裡似的。

“嘿,”我說,“我……在找人。”

幹得好啊,李傲凱,這話說得可太可疑了。

“這可沒什麼用啊,哥們兒。”他說著,又低頭看向那閃個不停的電腦桌面。

“這兒有三個人,兩個男的和一個女的,都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他的眼睛又從電腦桌面抬了起來,臉上明顯露出了認出他們的神情。“好吧,不過我可不能就這麼告訴你他們在不在這兒。”

可你這不已經透露了嘛,蠢貨。

我臉上擠出一個友好、禮貌的微笑,說:“聽著,我認識他們。我已經三天沒見到他們了,他們不在收容所,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們還活著,沒爛在哪個下水道之類的地方。”

“那又怎樣?你是警察還是什麼?去弄個搜查令來呀,哥們兒。”他說著,又低下頭去了。

“我不是警察,他們也沒惹什麼麻煩,至少不是那種麻煩。我只是想確認他們沒事。”

“好吧,但是——”

“讓我猜猜,他們還沒付今晚的房費,對吧?”

“他們……”那小子的目光移到了他桌面旁邊的一張紙上,“好吧,是沒付。”

“是啊,而且他們也不會付了。所以,與其叫基夫警長過來,不如我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怎麼樣?”

前臺接待員盯著我,權衡著我的提議。他大聲地咂了咂嘴,然後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

“行吧。”他答應了,但聽起來可沒多樂意。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大串鑰匙,又從身後拿了一根棒球棒。

我跟著他來到汽車旅館那被霓虹燈照亮的停車場。這個接待員從桌子後面弓著身子站起來後,看著比我想象的要高大得多。他以前肯定是個橄欖球運動員,或者是個舉重運動員之類的。現在想來,他滿臉的粉刺可能就是服用類固醇導致的。他每走一步,左手拿著的那串鑰匙就叮噹作響,而且每隔一步,他右手拿著的鋁製棒球棒就會碰到地面發出叮噹聲。

“你可能用不著那個。”我對著他的後腦勺說道。

前臺接待員聳了聳肩,說:“這是規定,哥們兒。”

“規定就是用棒球棒威脅客人嗎?”

“規定就是用它來威脅那些不付賬的客人,沒錯。”他說完,就不想再聊下去了。

我們在6號房門前停了下來。“你把門打開後,能不能先往後退一下?讓我先跟他們談談。”我請求道。

“行吧,隨便你,哥們兒。”前臺接待員在那串有幾十把鑰匙的鑰匙環上翻找著,直到找到了正確的那把鑰匙。

“你不該先敲敲門嗎?”

“抱歉,這是規定。”他把鑰匙插進鎖裡,輕鬆地一轉,然後把門打開了,那熟練的動作一看就是經常這麼幹。這也不奇怪,這家汽車旅館是鎮上唯一便宜的住宿地方,也是那些吸毒的人常去的地方。

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屋裡黑漆漆的。百葉窗拉上了,燈也關著。唯一的光亮來自頭頂雨篷下那昏暗的燈泡,以及前面那一閃一閃的霓虹燈招牌。

“喂?”我朝著黑暗中喊道。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出於本能,我就是不敢往屋裡邁一步。“喂?”我又提高了點音量喊道。

前臺接待員靠在門旁邊,說:“也許他們不在這兒。”

“嘿,李斯,你在這兒嗎哥們兒?”沒有回應。“嘿,兄嘚們——”

“行了。”前臺接待員走到我前面,按下了那盞陳舊、昏黃的燈的開關,“你已經試過了,我都要凍僵了,他們顯然不在——”過了一會兒,屋裡的燈閃爍著亮了起來,眼前的景象讓他一下子閉上了嘴。

地板、牆壁和天花板上全是紅色的斑點,那血跡又厚又暗,看上去就像一罐黑色油漆炸開了一樣。而這“爆炸”的中心就在床上。

我沒法確定床上的那東西就是他,但我認出了李斯那長長的金色髒辮,就在床上那原本是他腦袋、現在卻成了紅黑一團的東西旁邊。在那下面,他的胸膛好像被撕開了,裡面的東西都被吃光了。

我踉蹌著往後退,遠離那扇門,而接待員卻呆呆地站在原地。

“什麼……”接待員結結巴巴地說。我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那恐怖的景象深深地印在了我的眼皮底下,我把晚飯都吐到了人行道上。“這他媽的是什麼呀?”接待員繼續說道。

一陣帶著哭腔的呻吟聲從敞開的門裡傳了出來。

“退後!”接待員突然說道,他的語氣從震驚變成了顫抖的恐懼。

我穩住身形,轉身面向門,正好看到接待員往後退了幾步。接著,毫無預兆地,一個渾身是血、病懨懨的男人撲向接待員,把他撞倒在地。我衝過去想幫他,這時一股可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泰寶?哦,天哪,你他媽的在幹什麼!放開他!”我猛地撞向泰寶,把他撞到了汽車旅館的板條牆上,把他撞懵了一會兒。我轉身看向前臺接待員,不禁往後縮了縮,他的喉嚨從泰寶在他脖子上撕開的大口子裡不斷往外冒血。“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恐慌籠罩了我。

我往後退,泰寶慢慢地站了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房間後面有東西動了一下。

在房間後面,一個頭發花白、稀稀拉拉的瘦弱女人從浴室裡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她比泰寶身上沾的黑血還要多。我們目光交匯的那一刻,我認出了她。我當然認得她,我曾經還愛過她呢。

她一看到我,雷恩的下巴就脫臼了似的張得老大。從她那被血覆蓋的深深的嘴裡,發出了一聲格外響亮、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那聲音把我腦子裡的所有想法和感覺都清空了,只剩下一種。

恐懼。

她朝我飛奔過來,靈活地避開了汽車旅館房間地毯上的嘔吐物和穢物,這時充斥著我大腦的腎上腺素終於驅使我的雙腿動了起來。我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徑直朝著謝里登鎮週五晚上最熱鬧的地方跑去。

奧布賴恩家,在那兒肯定有人能幫我。

2019年5月18日——凌晨12:54

2019年5月23日——凌晨12:02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奧布賴恩家的門,有意識地避開去看雷恩打倒保鏢的那塊血跡。我往昏暗空曠的酒吧裡窺探著,一邊往裡走,一邊把那晚的記憶使勁往心底壓。門在尤禮身後輕輕關上了。我僵住了,仔細聽著有沒有什麼動靜。幸運的是,時間安靜地一秒一秒過去。尤禮向前邁了一步,突然,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吹到了我的耳朵上。

“開燈。”尤禮說道。

我按亮了手電筒。每次進入一個新地方後總會隨之而來一陣輕微的恐慌,我迅速用手電筒掃過空蕩蕩的酒吧。入口處和第一個座位區沒什麼太嚇人的東西。然而,地板就不一樣了。地板上滿是嘔吐物、血跡和膽汁的味道,燻得我直犯惡心。我捏著鼻子,想擋住這氣味,不過是徒勞之舉,這和那晚的氣味一模一樣。

“我草”

我猛地轉身面向尤禮。藉著手電筒的光,從我們離開那家店後,我這才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她的眼睛佈滿血絲,淚光閃閃。

“她死了。”尤禮小聲說道,但她的話卻像高音喇叭對著我的耳朵喊話一樣衝擊著我。

“誰死了?”我又迅速掃視了一遍房間。儘管那晚這兒有很多人——很多人受了傷——但周圍一具屍體都沒有。我離開後這裡無疑發生了瘋狂的事,卻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阿佳。不可能……看看這一地的血。”

“而且周圍連一條斷肢都沒有,也沒有屍體。”我轉身看向她,“她有可能還在診所呢。所以在我們有確鑿證據之前,先別妄下結論,好嗎?”

“不,我……我沒跟你說過她最後發的短信。”

“最後一條短信?”

“我……我覺得她……”尤禮每說一個字,情緒都在努力將她擊潰。

“也許她只是躲在某個地方,就等著——”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注意安全。對不起。”

“什麼?”

“那就是她發給我的最後一條消息:注意安全。對不起。所以,走吧……我們走。”

“等等,尤禮,”我說著,抓住了她氧氣罐的揹包。她轉過身,用力把揹包從我手裡拽開,但沒吭聲。我把手電筒的光放低,不想暴露自己內心的不安,我知道這不安是藏不住的。“你為什麼這麼著急?先等一下,我們得談談這事。”

“我著急是因為我本以為回到這兒能給我點希望,或者能幫我弄明白正在發生的這些事。但結果,它反而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抽走了。”

我咬了咬嘴唇。我想再強調一下去診所的事,但我知道這不是時候。在最初那幾天被困在市中心?那無異於被判了死刑。這就是我當初那麼快過河去郊區的原因,郊區有更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人也少些。人少意味著發瘋的人也會少些。其實就在第一晚,很明顯除了雷恩和泰寶之外,還有很多那樣的人。

“我們現在就走。”

我腦子裡突然湧起一陣合理的焦慮。我絕不能讓她這麼情緒激動、行為反覆無常地離開,她得先冷靜下來。雖說奧布賴恩家不是讓人冷靜下來的最安全的地方,但肯定比外面強。“尤禮。”我又叫了她一聲,再次抓住了她。她立刻想把胳膊抽走,可我抓得很緊。

“放開我!”她的聲音稍微有點大了,所以她又壓低聲音說,“放開我,現在就放開。”

“你不冷靜下來我們就不走。”

“冷靜下來?”我低頭看了一眼她微微舉起的撥火棍,“說‘冷靜下來’這話什麼時候起過作用啊!”她用力地在空中揮了一下撥火棍,勁兒大得讓我往後縮了一下,鬆開了抓著她的手。“滾開,李傲凱。我要走了,不管你跟不跟我一起。”她朝門口走去,每走一步,手裡的撥火棍就在身側甩一下。

“等等。”我說著,跟在她後面,“尤禮,停下,現在就停下!”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她在離門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轉身的時候,我能看到她的夾克下面胸口劇烈起伏著,動作急促又不規律。我舉起手電筒,照出了她那糟糕透頂的狀態。

她的皮膚溼冷,滿是汗水,眼皮沉重,在臉上顯得很遲緩。淚水從她那幾乎沒什麼生氣的眼睛裡流下來。而她的嘴情況最糟,就像一條被困在岸上的魚一樣,瘋狂地一張一合。

“李傲凱,我感覺不太——”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尤禮的話。

她伸手用手捂著嘴咳嗽時,撥火棍哐噹一聲重重地砸在地上。咳嗽稍微緩和一點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臉色比剛才更加毫無生氣了。她像是想讓我幫幫她,徒勞地把滿是鮮血的手伸給我看。

突然,她身後的門砰地被撞開了,把她撞到了一邊。我只看到一個大塊頭男人滾了進來,然後就消失在了奧布賴恩家的黑暗之中。

我慌亂地用手電筒四處照著,緊張地過了一會兒,聽著他那拖長的呻吟聲和雜亂的拖沓腳步聲,我終於找到了他。

他弓著身子趴在尤禮失去意識的身體上,雙手緊緊掐著她的喉嚨,張開的嘴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遠。

“嘿!放開她,你這傢伙!”

他那野獸般的目光從尤禮身上移開,看向了我。我的手電筒光照在他身上,從他那隻明亮的白色眼睛裡反射回來,而另一隻像毫無生氣的黑色石頭一樣的眼睛,彷彿把光整個都吞了進去。看到我,他下巴一張,衝著酒吧裡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號。

2019年5月23日——凌晨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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