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六月,天氣越發炎熱,但擋不住人們激動的心情,只用了沒幾天時間,私塾就翻修得差不多了。
普通的農村房子,泥土夯牆,茅草做頂。倒塌的院牆沒有再壘起來,而是去山上砍了竹子做竹籬笆。
原來的佈局是是橫著三個房間,旁邊還有兩間是廚房和雜物間,暫時用不到,就沒動,三連間打通了其中的兩間作為教室,還有一間單獨留下,方便夫子休息以及存放教材、筆墨等物品。
房頂進行了加固,為了增加光線和通風,窗戶也開得大了點。教室的前方,擺放了一張較大的長方形木桌和一把椅子,學生的課桌還沒做好,為了節省開支,村長要求上學的孩子自帶一個小板凳,但卻在課桌上犯了難。
簡娘昨晚採藥下山後,聽村民說了私塾修好的事,也跑來看熱鬧。
進了院子,村長正在和幾個年輕漢子商量桌子的事,方遠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有人注意到進來的簡娘後,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簡姑娘,你也來了。”
簡娘笑著說:“是啊,這可是村裡的大事,我就忍不住跑來看看了。”
現在村民們對自己的忌諱什麼的,都已經完全放下了,所以簡娘說話也自在了許多,看村長和方遠注意到了自己,簡娘走上前。
“村長,阿遠,怎麼樣了?”隨著漸漸熟識,簡娘也跟著春嫂子稱呼他。
“大部分都弄好了,現在比較發愁的是桌子的事。”村長說。
簡娘一想就明白了,桌子比較大,不可能讓孩子帶著來上課;買桌子花銷太大,清水灣的村民雖然能吃飽飯,但手裡卻沒有幾個餘錢,也不可取;若是現做一批,會木匠的就那麼兩三個人,要耗費不少時間,現在進入了暑季,南風已起,馬上就要搶收,也不能耽誤;搶收後就更忙了,翻地、播種、撒肥、澆水、鋤草等等,又是新一輪農活,那這私塾今年夠嗆能開起來。
“看來還是隻能現做了,大家速度得快點,儘量別耽誤了地裡的活兒。”村長思索著,拍板決定。
簡娘看了看院子裡剩下的木料,突然看看方遠說:“如果對桌子的要求不高的話,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方遠欣喜,一旁的村長也緊盯著簡娘。
簡娘指著剩下的木料說:“桌面好做,只要表面刨平整就行,我們只做桌面,用磚頭和泥巴壘倆桌腿,把桌面固定在上面就可以了。”
“還是小姑娘聰明,這樣一來就能大大節省時間了,桌腿好砌,隨便哪個男人都行,就這麼辦!”村長一聽,直接拍板,轉身就招呼大家幹活去了。
簡娘看他們熱熱鬧鬧地忙活去了,就走到方遠旁邊,說:“阿遠,你想好要給這個學堂取什麼名字了嗎?”
方遠怔愣:“啊?沒有,我想著只是一個給孩子們啟蒙的小私塾,沒必要取什麼名字。”
簡娘不贊同:“那怎麼行?知識不分高低,學知識的學堂又怎能分大小,而且啟蒙才是最重要的,不紮好根,也長不成材。更何況,若是村裡來上學的孩子多的話,就已經不是個小私塾了,縣裡叫縣學,你這應該算村學。”
方遠認真想了想,說:“村學?你說的很對,那我回頭和村長商量一下,取個名字。”
“嗯,你一定會是個好老師,到時候別說咱們村,或許隔壁村的孩子都要來上學呢!”簡娘看著方遠,眼裡充滿信任,而方遠又微紅了臉。
簡娘在這裡小心地溜達著,儘量不耽誤村民們幹活,偶爾還幫忙遞一點東西,方遠安靜地跟著他,兩人走到院子中間的那棵大桂花樹下時,簡娘抬頭望去,深綠的樹葉繁茂,遮擋了大部分烈陽,只有幾縷光線從樹葉的縫隙間穿過,看上去閃閃發光。
簡娘::“真好,這裡有一棵這麼大的桂樹,樹齡得有十幾年了吧?夏日乘涼,秋日飄香,也是一種幸福。”
方遠也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確實,這就是幸福。
倆人又進了房間裡,簡娘調動自己前世關於學校的記憶,撿著能用的,結合這裡的 情況提出想法。比如:在牆上固定一塊木板,刷上黑漆,再從河裡撿來白色滑石在上面寫畫,整理重點,這樣學生們也能學得更方便;學寫毛筆字廢紙廢墨,就先找一些平滑的石板打磨,讓學生用筆沾了清水寫,還能重複利用,絲毫不浪費,等學生能寫出個樣子了,再用筆墨紙硯書寫等等。
方遠默默地跟著,靜靜地聽著,眼睛睜的大大的,臉上不時露出欽佩之色,為她提出的想法而驚詫,她真是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說著說著,簡娘突然停了,方遠不解看她,簡娘也在看他,然後說出了更讓他詫異的話:“我很希望女孩子也能像男孩一樣進學讀書,阿遠,你說會有人送女孩子來讀書嗎?如果有的話,你會願意收她嗎?”
貧寒人家的女子讀書,這確實是一般人不會想、也不會做的事,方遠遲疑:“如果有的話,我會教她,但恐怕……”
簡娘知道方遠沒有繼續說的話是什麼,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五年了,知道女孩子就像她記憶中的古時候一樣,是沒資格進學堂的,有錢的或許會請人到家裡教導,但學的也都是規訓女子的東西,就連那李小姐,不也是如此嗎?
雖想改變這一點,但對簡娘來說,確實有心無力,說不上失望,但心情確實低落下去。
方遠問道:“你為何希望女子進學?”
簡娘看著遠方,柔聲道:“因為我希望女子也能在這世間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我識字,與生意人打交道不怕被別人用文字欺騙;我能採藥,可以用來換錢,所以哪怕失去親人,我也能憑此過好自己的生活。可幾乎所有的女孩子,似乎就是為長大嫁人、生子、服侍公婆而活著的,她們沒有自我,只有依附。若有一天,失去依附後,她們怎麼辦?頭插草標賣身為奴嗎?這樣,是不是不太公平?”
方遠內心翻湧起驚濤駭浪,他從未想過這些事,大家都對這樣社會狀態習以為常,甚至他自己也像世人一樣內心隱隱覺得,女子就是要相夫教子的,所以與簡娘相識後,才屢屢覺得她與一般女子不同,使人欽佩。
方遠心中漸漸湧上羞愧。
簡娘看方遠面有震驚,怕這番話過於挑戰古人的三觀,趕緊道:“哎呀,我說胡話呢,阿遠你別當真,哈哈。”說完還乾巴巴地笑兩聲。
方遠搖搖頭,看著簡娘,眼神真誠:“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這下換簡娘震驚了:“你,你不覺得我這話離經叛道?”
“初聽確實有此感覺,但仔細思索後,便不難發現確實不公平,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一心一意;男人遊走四方,女人卻困於後宅,如此種種,不勝枚舉。但你我二人何其渺小,只是這世間蚍蜉,無力撼動擎天之木。不過,”方遠再次抬頭,看著樹葉被風一吹,搖晃間縫隙變大,灑下更多的陽光,“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從撼動一片樹葉開始。”
簡娘睜大了雙眼,看著身側的男子,此刻身形都高大了起來,她的臉有點熱,甚至聽到了如擂鼓般的聲音,那是自己的心跳。
“來來來,大家休息一下,該吃午飯了。”
響亮的聲音打破了二人之間玄妙的氣氛,簡娘回神,以手作扇給自己的臉扇風降溫,往大門看去,是村長媳婦帶著做好飯的婦女們來送飯了,大家紛紛丟下了手中的活計,洗手吃飯去了。
“都中午了,我該回家了。”簡娘告別,走出院門,方遠也跟了出來。
“我也回家吃飯。”方遠看簡娘看了自己一眼,慌忙解釋。
“阿遠,你阿孃讓我來喊你回去吃飯呢,簡娘也在啊!”大郎媳婦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嗯,想看看修得怎麼樣了。”簡娘回道。
“嫂子怎麼來了,這裡太亂,容易磕著碰著。”方遠趕緊說。
大郎媳婦渾不在意道:“沒事,哪那麼金貴,我就是專挑他們吃飯的時候過來的,看一眼就走,你趕緊回家吧!”
“嗯,嫂子,我先回了。”說完跟簡娘點頭示意了一下,便離開了。
石大郎聽見了媳婦的聲音,端著碗出來,說:“你咋又跑出來了呢?”
“我就過來看看,吃你的吧,幹活小心點,我跟簡娘說會兒話。”大郎媳婦擺了擺手,把男人趕回了院子,正打算離開的簡娘聽見這話,站在了原地。
簡娘疑惑:“春嫂子有事?”
“來,咱去旁邊,這裡一群大老爺們的,鬧騰。”
說罷轉身,簡娘只得跟上,倆人來到了一棵大柳樹下。
“簡娘,你今年多大了?”大郎媳婦小聲問。
簡娘:“啊?十九了。”
大郎媳婦:“喲,十九可不小了,你爹孃都不在,也沒個人幫你相看相看。”
“也不急。”簡娘打著哈哈,到哪都躲不過催婚啊!
“咋能不急,女人啊,不能耽誤,這事嫂子替你多操點心,你要是看上哪個後生就跟我說。”
大郎媳婦打著包票說,心裡想的則是先替方遠探探簡孃的想法,這村子中同輩的後生裡,簡娘也就跟方遠走得近,說不定有門呢?
簡娘不知怎的,腦子裡冒出剛剛說“從撼動一片樹葉開始”的方遠,又怕被瞧出端倪,急道:“嫂子費心了,我得趕緊回去做飯了,嫂子也趕緊吃飯吧!”說完便先溜了。
大郎媳婦看簡娘跑得賊快,笑了:“這是害羞了,小年輕的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