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病了?”河津知府劉繼塬一大早來拜見,還未進客棧便被攔了下來。
“殿下偶感風寒,需要靜養,誰也不見,劉知府請回吧。”門口的守衛一臉嚴肅,擋在劉繼塬的身前。
“這……”劉繼塬微微皺了皺眉,探著身子勾著頭往客棧內迅速看了一眼,還未看清什麼,守衛便往前一步,擋住了他,面色不善。
“啊……如此的話。”劉繼塬又堆起笑來,轉身接過下人手中的東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晉王殿下笑納。”
守衛看了劉繼塬一眼,將東西收下了,交給了身後的人,仍站在門前,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那下官就不打擾了,晉王殿下安心養病,下官改日再來。”劉繼塬拱了拱手:“告辭了。”
劉繼塬轉身登上馬車,原路返回,車輪滾滾,街市剛開,漸漸熱鬧起來。
劉繼塬坐在馬車裡,面色微沉,盯著馬車的一角,似乎在沉思。突然,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立刻沉聲喚道:“阿四!”
“小人在!”
“去打聽打聽,晉王患的什麼病,用了哪些藥?可請了郎中?”劉繼塬道。
“是!”阿四領了命,剛要轉身,又被喚住。劉繼塬接著道:“等一下,再查一下,這兩日都有誰出了客棧,去幹了什麼,統統去查仔細了,再來回稟,多派幾個人,要快!”
“是!”阿四領命而去。
劉繼塬回到府中,心下難安,在廳中來回踱步,午膳也沒有用,直接去了書房。
直到了午後,才將下人們等了回來。
“可查到了什麼?”劉繼塬急問道。
“回大人,小人仔細查過了,並未有郎中進出客棧,更沒有抓藥用藥。”下人喘勻了一口氣,又接著道:“昨日白日里,有兩個人出了客棧,一個去了碼頭,租下一艘遊船,然後是晉王的心腹東離一個人獨自去了醉花樓,挑了一批姑娘……”
“醉花樓?”劉繼塬一愣。
“是,那老鴇收了東離的銀子,開始不肯承認,小人使了些手段,她才肯說了實話。那東離出手闊綽,一共挑了十個姑娘,一起送上了船。”阿四說道。
劉繼塬怔了片刻,忽而瞭然一笑:“從燕京城一路到了河津,奔波勞累了十餘日,過慣了富貴驕奢的日子,現下終究是憋不住了呀。”
劉繼塬放鬆了心神,靠著椅背,看了一眼書案上的空白信紙,又重新折了起來,壓在了案角的那一堆公文裡。
劉繼塬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又道:“一面派人繼續盯著客棧,如有異動,立刻來報。一面你親自乘船去找一找那艘遊船,遠遠地瞧上一眼就行,看那老鴇可有說謊,不必驚動船上的人。”
“是。”阿四退了回去。
洛水的河面極寬闊,商船往來,好不熱鬧繁華。
姜卿閱的遊船在這些船隻中並不顯眼,遊船一共有三層,一層是伺候的人,姑娘們分散地住在二層,任何人不允許私自上三層。
傍晚的時候姑娘們會在一層的甲板上跳舞。通紅的落日將天邊的雲染成金色,粉色,甚至紫色,那些濃郁的顏色落入河面一下子有了生命,爭先恐後地搖曳起來,閃著金光往岸上撲,往過往的船隻上撲。
撲的船隻也搖曳起來。那金光接著往上爬,爬過船艙,爬過甲板,最後爬上姑娘柔軟的腰肢,於是腰肢也搖曳起來。
姜卿閱坐在最高處,隨風擺動的紗質幕簾,遮住了她的身形和麵龐,叫人看不清楚。卻遮不住甲板上那些風情。
等天黑了,姑娘們便各自回房,戌時末,一位姑娘由人引著,登上了三層。
姜卿閱坐在折屏後面,手上捧了一本史書。
前朝的文王聰慧機警,有疑心,並不盲從聽之信之,只對自己親自調查出來的事情深信不疑。
姜卿閱看到這裡,會心一笑,但凡有些小聰明的人,都有些自負,他們對別人的話將信將疑,卻對自己親眼看到,聽到的事深信不疑。
晉王裝病,只是姜卿閱丟出來的一個餌,要的就是有心人親自去調查,遊船的事不難查,一切順理成章,晉王攜眾美人出遊,確實需要遮掩一番。
可誰也不會想到,這竟然是姜卿閱丟出來的第二個餌。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妥,可能就是稍微有損晉王的英明,落了個貪圖美色的名聲,不過,成大計者,何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呢?
美人送了進來,姜卿閱也並不抬頭,只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叫什麼名字?可會些什麼?”
“奴家香荷,略懂音律。”香荷捏著嗓音,務必使聲音婉轉甜美。這樣出手闊綽的客人難遇,非富即貴,若能得了青眼,將她贖了出去,留在身邊,便是外室,也是享不盡的榮華了。
“彈一首清平調來聽聽。”
“是。”
纖纖玉指在琴絃上撥弄,如潺潺流水般,聲聲入耳,香荷使出了看家本領,琴聲伴著河水的拍案聲,別有一番滋味。
一曲終了,香荷期盼地望向折屏,折屏後面的影子微微地動了動,說了一句:“可會些別的?”
香荷心下一沉,想必是貴人不喜歡,連忙道:“會的。”
一連彈了幾曲,夜色漸深,姜卿閱手上的書翻了一大半,她微微打了個哈欠,將手上的書擱下了:“可以了。”
琴聲戛然而止。
“俗了些,不如昨日的那個,我累了,將人送回去吧。”姜卿閱起身,離開了船廳,往後面的房間去了。
“姑娘請吧。”隨從走了過來。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貴人,怕是瞧不上她這粗茶淡飯,香荷姑娘憤恨又受挫地咬了咬唇,不高興地站起身來,跟著那人下了二樓,送回了自己的房間,臨進門前,隨從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姑娘:“我家主人不喜歡聲張,還望姑娘莫要將今夜的事說與旁人。”
香荷看見銀子眼睛立刻亮了亮,心中那點不快立刻煙消雲散了,連忙接過,笑道:“貴人放心,奴家一定守口如瓶。”
姜卿閱回了房間,拾翠替她拆了玉冠,長長的烏髮垂落下來。這幾日吃得好,休息得也好,她精神大好,面色紅潤,唇色嬌豔飽滿。
不想晉王丟給她的難題,倒成全了她。
“姑娘休息吧,奴婢就在外頭守著。”拾翠退了出去,宿在了外間。
姜卿閱朝著床榻走過去,走到半路,又折返到窗前。
“百御。”姜卿閱輕輕地叩了叩窗欞。
“主子。”窗外身影一閃,百御的聲音便響起來。
“可有什麼異常。”姜卿閱問道。
“白日里有船隻遠遠地跟了我們一段,後來便離開了。其餘一切如常。”外頭的風有些大,吹得百御的聲音時大時小。
“那就好。”姜卿閱點點頭,她目光掃到了羅漢榻上的絨毯,那是拾翠白日給她準備的,她還未用過。姜卿閱走了過去,取了絨毯又返回。她將窗子開了個幾寸的縫隙,將絨毯壓在下面。
“夜裡涼,你自己小心些。”
“是。”這次百御的聲音隔了有些久才傳進來。
姜卿閱放了心,熄滅了燈,躺進了床榻裡,浪拍打著船艙壁,像是一支搖籃曲,姜卿閱很快睡去。
夜色越發的沉,雲層頗厚,星星不見半隻,連月色也朦朧。
“咔嗒!”一聲極低的聲響,並未驚醒睡熟的人,只那窗欞下壓著的絨毯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