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笙心裡一定,皇帝站著,她自然也站著,慢慢地朝案邊走去。
紫檀木案邊是一冊剛寫好的墨寶,皇帝的字跡龍飛鳳舞,瀟灑俊逸。
只見明黃的卷軸上,寥寥幾行,竟是封賜婚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聞先尚書之嫡女姜氏,柔順貞靜,持躬淑慎,特賜婚於狀元郎裴景,望才子佳人,互相扶持,擇吉日完婚,舉國同慶,欽此!
“陛下?”姜晚笙抬了頭,先看皇帝。
皇帝俊朗威嚴的臉上笑意滿滿,“裴景此人,溫文爾雅,良金美玉,可符合笙兒的擇婿條件?”
這的確是位舉世無雙的貴公子,高嶺之花。
聖旨沒蓋章,皇帝也沒談裴景的家世,新科及第這些光環,只讓她看這個人,問她中不中意。
姜晚笙內心觸動,父親在,也許就是這般光景。
“朕看整個京都,論品質才貌,無人能出其右,只有他配得上笙兒。”
皇帝言語中頗有一種,為女兒選婿時的挑剔和不講理。
指著一個優秀到讓人仰望的男子,明明滿意的不行,偏要說你勉強配得上。
姜晚笙有自知之明,哪裡是配得上,分明是她高攀。
“陛下,臣女和裴世兄經年未見……”
皇帝豁然一笑,“笙兒還不知道,這樁婚事是亦是裴卿所求吧!”
姜晚笙倏地抬起下巴,眼中的驚訝一點都沒藏住。
皇帝說,殿試甫結一束,狀元榜眼探花家中必然被踏破門檻。不少大臣也打聽,想給女兒謀個好夫婿。
皇帝早有心給姜晚笙牽線,遇上裴景開口,正中下懷。
“朕為你做主,笙兒只需考慮,是否滿意這門婚事?”
自然是滿意的。
裴景才貌人品,在京都當屬第一流。
姜晚笙小女兒家地低了頭,“陛下的眼光,臣女信服。”
皇帝爽朗大笑,點點頭,手背拂過明黃綢布,隨意拿起玉璽,在右下角印上一個鄭重的標記。
這樁婚事便鐵上釘釘了。
姜晚笙接下聖旨,皇帝事後會派人通知將軍府。
“對,裴卿在修《異地風物》一書,笙兒得閒去麒麟閣替他參考參考。”
這冊書的原編者是姜遠舟。
姜晚笙幼時讀過此書,可以說倒背如流。
“臣女遵旨。”
姜晚笙離開後,皇帝另寫一封,洋洋灑灑,寫完後交給大太監關山茂,讓他去裴府宣旨。
這邊,姜晚笙在為課業頭疼。
太傅對學術鑽研得尤為深刻,她寫得差勁點,也逃不掉被狠批一頓的命運。
在文軒閣坐了一會兒,姜晚笙去藏書閣查閱資料。
“姜姑娘想找什麼書?”
“公公。小女想尋一部有關房屋構造的書,只是…”
姜晚笙左右回頭看看,只是她翻到的都是經史子集。
“那類書在麒麟閣,工田水利,氣候天象,都有。”
姜晚笙盈盈笑著拜過道謝。
麒麟閣在東南,姜晚笙穿行過兩座宮殿,又一座御花園,才看見那座矗立的閣樓。
她原想忙完手上的文章再去見裴景,這就撞上了。
侍衛攔在麒麟閣門口,“麒麟閣乃藏書重地,無旨不得入內。”
粉白色繡鞋堪堪一停,裙襬輕晃,姜晚笙立在門前。
她忘了問陛下要張通行令牌。
裡頭走出位俊雅公子,腰繫錦帶,步姿翩然,阻了侍衛拔刀,抬頭隨意問,“何人?”
說話聲隨著他抬頭的動作戛然一止。
裴景玉立石階之上,白衣雪華,姿容似玉,身後是深重樓閣,他面上閃過一絲意外,眸中慢慢煜出清亮來。
“笙兒?”
“裴世兄…”姜晚笙喉嚨緊澀。
裴景這個人在她的記憶裡,和那些美好的片段一起存在。
姜家未破時,父親常與裴相同進同出,兩人是同一年的進士,起初宅子也買在一處,長輩們交情甚篤。
麒麟閣比藏書閣空曠許多,各樣書籍分門別類。
兩架三米高的書架之間,立著一座木質階梯,姜晚笙踩上兩階,目光向裡搜尋,她往下看一眼,裴景道:
“房屋,土地的書籍都在這裡。”
“多謝裴世兄。
此時她踩在梯上,比他高出不少,裴景專注於她,恐她站不穩。
像極了小時候她偷著爬樹,他在湖邊唸書,沒看她,但她有個風吹草動他都清楚。
姜晚笙取了兩三冊書下來。
裴景後退些,手臂虛攔在側,等她站穩才移開。
“笙兒要這些書何用?”他看一眼,她懷裡是三冊灰藍紙頁封皮。
姜晚笙眸中無光,疲憊道,“……寫文章。”
說完她緩慢地抬起頭,看裴景的臉,寫文章她不擅長,但面前這位,陛下剛剛欽點的寫文章天下第一。
姜晚笙細細的柳眉擰起來,眼睛裡清清潤潤,期待又慘兮兮地望他。
自下而上仰臉的角度,嬌俏可愛,十分惹人憐。
裴景莞爾,剋制輕笑,“笙兒是要我幫忙?”
說話間已經伸手來接她懷裡的書,姜晚笙一股腦全塞給他,懷裡一輕,整個人都小鳥般雀躍起來:
“裴哥哥當真善解人意。”
三冊厚重的古書她抱著很沉,裴景只用一隻手拿著,毫不費力。
他忍俊不禁,抬手點她額頭,快要觸上那纖薄的皮膚時,突然意識到,她已是及笄的女子。
克己地收回手,負後,執著書轉身,只嘴上嘆說,“剛才還跟我這麼生分。”
一口一個裴世兄,像是世家之間的普通朋友。
姜晚笙乖道:“近鄉情怯嘛。”
她跟在裴景身後,臉上笑容逐漸自然明燦,心底也漫開快意。
沈卿玦在這天午時抵達京城。
東宮侍衛跪迎,沈卿玦點頭走過去,去寢殿更衣。
人清俊挺拔,長身玉立,一件雪白的直䄌長袍,腰束玉白寬莽帶,其上掛了一隻質地極佳的墨玉。
穿戴整齊,沈卿玦一刻不停往皇宮去。
馬車駛進宮城,車裡人鳳眸一掀,遙望一眼文軒閣方向,緩慢收回視線。
養心殿,關山茂太監服,胳膊肘夾著拂塵,雙手捧一卷明黃卷軸,和太子正面迎上,低聲行禮。
“老奴參見殿下,殿下身體可好些?”
“嗯。”
沈卿玦對他點點頭,視線在明黃上一略而過。
還不知道,這正是把他逼瘋的一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