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酒店包房裡觥籌交錯,溫如玉坐在餐桌主位,南昭和肖池寧坐在她的左右。
南昭現在還心有餘悸,好在溫如玉並沒有哭多久。
只是從蘭亭到酒店的路上,溫如玉一直眼眶通紅,握著她的手不鬆開。
她的手比南昭的要大一些,手指上有厚厚的一層繭子,不過南昭卻覺得她的掌心柔軟又溫暖。
肖池寧給她倒了杯茶,聞言附和道,“那位老師一定和您一樣,是位傑出的人士。”
“我和她從小在練功房一塊長大,她是我們大院裡最美的女孩子,想追她的那些子弟公子哥兒能從這裡排到蘭亭。”
房間裡在座的都是蘭亭的員工,大部分都是未婚的年輕女生,對這個話題都很感興趣。
“她身體本就不好,柔韌性也一般,好幾次市裡文藝團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落選,但是她不服輸,每天的汗水就沒停過,最後終於選拔上了。”
溫如玉嘴角始終帶著悵然的笑,說到這裡還拍了拍南昭的手背,“就跟你流汗的樣子一樣。”
南昭心裡驀的一動:“後來呢?”
“後來她就結婚了。”溫如玉的語氣明顯,“她的丈夫不願她在外拋頭露面,便自作主張讓她退了團。”
“這什麼男的啊。”靠門口坐著的一個年輕女生開口道。
“誰說不是呢。”溫如玉語氣輕快地接了她的話,“不過那會兒,在我們那個年代,都說是她找了個好人家。”
“那個男人讓她就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然後在她生完第三個之後,她的身體就完全垮了。”
“男人也漸漸開始不回家了,那會兒我被選到國外一家藝術團巡演,也沒顧上和她聊天,聽說他們經常爭吵。”
“那她現在呢?”南昭問。
“現在?”
溫如玉放開她的手,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眼神無意識地望向房間的某個角落。
“她在生完孩子的第二年春天去世了。”
“我趕回來參加她的葬禮的時候,那個男人哭地幾近昏倒,被人扶著才能走路,可是半年後,他就迎娶了新人。”
桌上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室內一片寂靜。
南昭取來茶壺,給溫如玉的茶杯添了水,溫如玉這才回過神來。
“哎喲你看,我給你們這些年輕妹妹說這些做什麼,我這是老糊塗了。”
肖池寧:“您這是觸景傷情了。”
“多虧了你,池寧。”溫如玉又溫和地道,“不然我就遇不到南昭了。”
肖池寧帶著笑眼,“溫老師哪裡的話,是你們的緣分到了,我只是牽了個線。”
“那既然緣分如此奇妙,不然再把這緣加深一些。”對面坐著的Anya反應快速地對著南昭使了眼色,“南昭,還不快叫師父。”
被點名了的南昭還沒反應過來,她只是茫然地張了張口,就被一群人緊鑼密鼓著起鬨要有拜師禮還要快改口。
“哈哈哈,就怕老太太我沒什麼可教的了。”溫如玉笑得臉上容光煥發。
“師父。”
南昭當即站起來,行了個躬身禮。
她的姿勢不太標準,是剛才從形體課上,她現學現賣的。
溫如玉笑容更大,連眼角的紋路都更深了些,她也站起來,鄭重拖了南昭的手,“好好好,好孩子,餓了吧,快來多吃點。”
一頓飯賓主盡歡。
等到一行人從酒店出來,徐徐晚風已吹散了白日里最後一絲熱氣。
肖池寧已經安排好了車輛,等她把最後逗留的Anya和Tina送上了車後,才走到南昭的身邊。
“溫老師呢?”
南昭乖乖提著溫如玉的包包,眼神還在不停往大堂張望,溫如玉走到一樓大堂的時候說起要去衛生間一趟,讓她們直接在酒店外等她,她自己很快就會出來。
他們今晚沒有喝酒,但是南昭還是不太放心。
“池寧姐,我進去看看老師。”
這家酒店位置比較偏僻,所以平時客並不多,南昭一路走進去都沒有遇到什麼人。
她走近衛生間,正打算進門。
“士申,媽媽今天遇到了一個非常漂亮非常善良的女孩子,想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南昭推門的手頓住,停在門把手上。
“我知道你現在以事業為重,而且你也不看臉,我也沒有被那些有不良企圖的女孩子騙了,你媽我又不是傻子。”
“什麼?老爺子什麼時候說起要你和沈家女兒聯姻了,我跟你爸怎麼從來沒有被通知過?”
溫如玉驟然提高了聲量。
“早年我們移民要帶著你,你爺爺那個老頑固非要把你留在國內,現在你是完全連父母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都什麼年代了,還需要通過這種方式壯大公司嗎。”
“如果需要出賣身體,那跟做鴨有什麼區別。”
南昭沒忍住,咳嗽了一聲。
好在咳嗽聲不大,適時周圍又有幾個人路過,蓋過了她的聲音。
她想一定是上次的感冒沒好徹底。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媽媽在國外待得太久了嘛,一時半會兒差點忘記了我兒子是個古板的小頑固。”
南昭想她雖然聽不到電話裡他們具體的對話。
但是這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理智告訴她偷聽是不道德的,可是腳下卻像是粘了膠水一樣動彈不得。
“我今晚肯定要去你那裡住的,你爸可能過兩天跟過來,你別跟他說我在哪兒,我跟他勢不兩立。”
“好的,回頭見。”
“鴨寶寶。”
南昭:“……”
鴨鴨明明那麼可愛。
她聽見衛生間內有水流沖刷的聲音,於是提前一步,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酒店外搭車處。
肖池寧開著車,本以為要繞城一圈,沒想到她們的住址都在同一方向。
“就在前面那裡,放我下來吧。”溫如玉在車上和她們聊了一路,本還有些意猶未盡,可是眼看著就到了目的地。
肖池寧眼見她指的方向那裡是城內知名的別墅區,她以前來過這裡幾次,保安還認得她,就直接把她的車放了進去。
於是她邊減速邊道:“天色這麼黑了,要不讓南昭再送送您。”
南昭:“我送您到家門口。”
“不用,吶,看我兒子在那兒接我來了。”
南昭順著視線望了過去。
路口那裡,正站著位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他的身量頗高,在漆黑的夜色裡顯得尤為頎長。
“士申。”
溫如玉放下車窗,遠遠叫他的名字。
男人抬頭看了過來,一張清俊中帶著淡漠的臉,隨著車子的靠近緩緩映入眼簾。
可能是夜色太濃,南昭無法看清他的具體模樣。
視野裡只有那纖薄又紅潤的唇。
溫如玉下車後,本來還想趁此機會讓鍾士申和南昭打個照面。
其實她對兒子的感情狀況並沒多大執念,更不像她周邊其他太太一樣熱衷於亂點鴛鴦,這也是她第一次生出想要做這個媒。
不過她兒子明顯比她提前想了一步,只是淡淡跟打開了車窗的肖池寧打了個招呼。
帝都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在這個圈子裡難免會有往來,肖池寧和鍾士申也算是點頭之交。
打完了招呼,鍾士申就提著溫如玉的包退後了幾步等著她們寒暄,半點眼神也沒分給後排的南昭。
幾人終於分別。
南昭從車子的後視鏡往車尾看,年輕的男人和他的母親一前一後地向著別墅雕花門走去。
這個鴨寶寶。
還挺有個性。
*
南昭到家以後簡單洗漱了下。
她已經精疲力盡了。
所以儘管心裡還惦記著有事沒做,她也感到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叫睡前例行的網上衝浪也沒顧得上,就一頭扎進了大床上。
等到隔天早晨被忘記取消的手機鬧鐘叫醒,她昏昏沉沉地打開手機,看見新信息提示第一條顯示來自十方時,她才猛地驚醒,記起來自己沒完成的那件事。
【十方:所以我不找你,你就不會找我。】
南昭:糟糕,她確實忘記這個男朋友了。
她默默點擊著屏幕,把他的備註改成“周舫”。
【南昭:我昨晚回來有點累,就直接睡了。】
她懶得打字,於是發完這條信息後,她又發了視頻邀請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視頻。
熟悉的嘟嘟聲響了兩秒。
對方就拒絕了她的視頻邀請。
【周舫:我認為現在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什麼時機?
南昭只花了兩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昭:我不是要看你的腹肌。】
【周舫:那你想看誰的?】
南昭的腦海裡突然就出現了一些零碎的畫面,是趙元元上次給她看的那張充滿了荷爾蒙氣息的照片。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的後院都快起火了!
【南昭:誰的都能看嗎?】
那不如就讓火燃燒得更猛烈些吧!
【周舫:。】
周舫認為他們似乎並沒有建立起應有的默契。
這就是草率開始一段關係的弊病。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午夜。
他一向作息規律,規律得近乎寡淡。
遊戲是他生活中僅剩的消遣。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把這當成了另外一種愛好,等到新鮮感與多巴胺的浪潮褪去,他們就會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手機發出對方語音邀請的提示聲。
他並沒有立馬接受,而是等到時間快要接近臨界值的時候,才終於點擊了按鍵。
“喂喂喂喂喂。”
“嗯。”
“我男朋友在沒在呀?”
周舫眼眉低垂,半晌才回復。
“……在。”
“那麻煩你把電話給他一下好嘛?“
周舫不說話。
“他從來不對我生氣的,你肯定不是他。”
周舫突然有點洩氣。
他本想再忍忍,可是嘴邊的話卻脫口而出,“除了微信以外,我沒有關於你的其他任何聯繫方式。”
如果她想消失,那麼他找不到她。
“我只能等。”
“……也沒有等很久嘛。”
“我們距離太遠了。”
南昭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
網戀就網戀。
突然說這麼現實的話題做什麼。
她弱聲弱氣的,“好像是哦。”
“可能以後我們能清醒對話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個小時。”
南昭遲疑了會兒,才緩慢地開口道,“那如果你覺得我話,你可以分……”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舫迅速打斷她。
兩人同時無言。
南昭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南昭。”
“嗯?”
“我可以叫你寶寶嗎?”
南昭愣了愣。
他們剛剛爭論的話題好像並不是這個。
而且這兩者之間有關係嗎?
“呃。”南昭斟酌著道,“你以前是怎麼叫的呀?”
語音那頭靜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沒有這麼稱呼過任何人。”說完他又補充道,“除你之外。”
“哦。”南昭喃喃道,“那你就這麼叫我嘛。”
南昭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浪漫羞恥症,因為當她真的聽到周舫這麼叫她的時候,只覺得一瞬間有一股電流從她的天靈蓋竄到手指尖。
“……寶寶。”
周舫顯然也說得不太熟練,說完就停了下來,好像正在等待她的應答。
南昭有點不自在,不過還是彆彆扭扭地回道:“在呢。”
“你可能對我會有一些誤解,我並不是在網上隨便找個人隨便開始一段關係的人。”
“既然已經開始了,我就不會隨便結束。”
“現在,你明白了嗎。”
南昭聽著周舫的聲音有些沙啞,想著他可能昨晚沒有休息好,“你聽起來好累的樣子,要不要先去睡一會兒……”
“我這裡還沒有過夜。”
南昭突然想起他們之間有七個小時的時差。
“回答我。”
周舫的聲音透著從未有過的冷肅,帶著他骨子裡天然高高在上的冷調。
可是下一秒他的語氣又和軟下來,變成了好像離她近在咫尺的親密愛人。
“我們才交往第二天,你就說這種分手的話,我只是一個普通男人,聽到這樣的話也會難過。”
南昭被他兩極的反差牽扯住,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之感,但是聽到後面又覺得他
“以後不要再說“分手”這兩個字了,好不好?”
南昭抿了抿唇,“知道了,我以後不說就是了。”
“嗯,乖寶。”
對面寂靜了幾秒,南昭能聽到書頁翻動發出的沙沙聲。
“我本打算馬上回國,但是下週需要出席一場籌備已久的會議,等會議結束我立馬坐最快的航班回來見你。”
“乖寶再多等一等我,好不好?”
南昭發現周舫的聲音,雖然這次他們沒有開視頻,但是當她發現男人用這種溫柔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會從心底生出一種隱秘的喜歡來。
於是她也變得有些期待。
“我一直等著你呢。”
兩人並沒有通話太久。
雖然周舫那邊一直捨不得掛掉,他說起他有一天在他家後院裡見到了一隻擅自闖入的小鹿,還談起他大學時考過的潛水證,想著以後可以帶女朋友開船去南邊的群島。
“以後我帶你追海豚好嗎?”
南昭已經起床在收拾東西了,她想著山裡的蚊蟲多,雖然現在已經到了秋天,但是還是帶點藥膏比較保險。
“嗯?你說什麼。”
她把手提袋的拉鍊拉好,想著還有什麼東西不能落下,於是就沒有仔細聽他說話。
周舫聽出她的心不在焉,於是跳過了話題直接問道:“你在收拾什麼東西嗎,要去哪裡?”
“今天不是週末嘛,我和舍友去山裡玩玩。”
“嗯……”周舫沉吟一聲,又狀似不經意地問,“有男生嗎?”
“舍友男朋友,算男生嗎?”
周舫:“……怎麼樣才算呢?”
南昭笑了笑,“就是不知道哪種男生才符合你的標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