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公這才放了心,沉默片刻,緩緩道:“你這孩子太讓祖父不放心了,以後切記萬事忍耐。”
秦安心情更加沉重,頷首應了。
鬥奴場的事不能讓祖父知曉,若不定會傷心加重病情。
老國公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他這一生戎馬半輩子,從未像現在這般悔恨。
若非他當初能拼死保住秦安,秦安也不會受這麼多苦難。
“孫兒沒有遇到危險,只是不小心腳滑撞牆上去了。”
秦安一邊替老國公掖好被角,一邊輕描淡寫說著。
老國公眼皮動了下,蒼白的面容浮現幾分笑容:
“你這孩子真會逗祖父開心,你的功夫跟誰學的,祖父怎會不知?”
說完,他忽然提起另外一樁事:
“安兒,其實你這次能平安從鬥奴場出來,皆是岐王和凌老將軍出謀劃策。”
“祖父……”
秦安欲言又止。
他不是沒想過,但不太確定。
老國公見狀,繼續道:“祖父知道你想什麼,當年岐王和凌老將軍沒有出面救你,你心中百分失落。”
確實。
秦安有將最後的一絲希望寄託在岐王和凌老將軍身上。
當時他們也在皇宴上。
但他們如同整個國公府一般,靜默地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被太子送進鬥奴場。
秦安低頭,掩蓋住眼底濃烈的悲涼,沈默不語。
老國公摸了摸秦安左顴骨上的傷痕,開解道:
“當年他們也是身不由己,當時那情況根本無法幫你辯解。太子雖被立儲,但他終究忌憚岐王身後的勢力,他若是公然與太子作對,你的命和整個國公府皆不會活過第二日。”
“岐王曾找過祖父,他說一定會想法子保你在鬥奴場活下去,定會救你出來。”
“這次獻給太子妃懷上皇孫的良藥,便是他交與祖父的。”
聽老國公說完。
秦安陷入長久的沉默,眸中隱約有淚光閃爍,心底掀起巨浪。
頓時明白了當年岐王和凌老將軍袖手旁觀的原因。
竟然是這樣。
若不是祖父提及,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而今日高臺上,岐王全程冷眼瞧著他在下面搏殺。
想必是不想讓太子起疑心吧。
他不禁握緊了拳頭,心臟劇烈跳動。
他努力調整著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隨即抬眼,看向老國公:“祖父,我知道該怎麼做。”
老國公滿意點頭,慈愛地拍拍秦安的肩膀:“好孩子。”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拍了下秦安冰涼的手:
“今日是迎神接神的喜慶日子,可隨你阿姐一起去湊湊熱鬧,想必蘇小姐也在,你們可以……”
“祖父,我和蘇小姐絕無可能了。”
秦安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打斷了老國公:
“她早已與裴世子有婚約,且我也不是她的良配。”
老國公皺起眉,顯然不贊同,勸道:
“安兒,世家大族講究門當戶對,蘇姑娘出身官宦世家,且她性格端莊嫻淑,配得上你。”
“在說了,男大當娶妻……”
秦安垂眸遮擋住眸中複雜的思緒,嘴角勾勒出嘲弄的弧度:
“祖父,您忘了我現是奴籍出身的庶民罷了。”
聞言,老國公愣住,眼眶泛酸。
是啊,他怎麼就忘了秦安的奴籍還在太子手裡。
他的心中泛著陣陣疼痛,顫巍巍伸出手,撫了撫他額頭,語氣艱澀:
“安兒,不管何種出身,你都是祖父的寶貝孫子。”
秦安心中感激,溫聲應道:“嗯,孫兒知道了。”
說完,他俯下身輕柔地抱了抱他:
“秦安本不信神,但還是願相信神會保佑祖父長命百歲。”
老國公怔愣片刻後,伸手摟住秦安。
須臾,兩人才分開。
“去玩吧,祖父等著你娶親那日。”
老國公叮囑道。
秦安微微一笑,退出房間。
走廊拐角處,秦安停下腳步,深邃黑亮的雙眸看著已經下起鵝毛大雪的天空。
雪花飄搖而下,帶著些許蕭索。
他目光變幻,腦海中不由迴響著岐王第一次來鬥奴場看他廝殺前留下的話。
秦安,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他深吸口氣,壓下心底的躁鬱,邁開步伐往外走去。
回到端雲院,呆愣愣坐在屋廊下看雪。
五竹給他披上大氅,他絲毫沒有反應。
暗自苦嘆。
迎神接神這麼喜慶日子,世子要是能出府湊湊熱鬧該多好……
此時,國公府外的街道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大雪簌簌飛揚,很快覆蓋了街頭巷尾至迎神廟。
各色華麗的轎輦停在路旁,侍女僕婦成群結隊的穿梭於人潮中。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人潮最外圍。
車廂簾子挑起,一襲紅衣的蘇柒探出頭,端莊明豔。
瞧見迎神廟外只有裴鈺身影,不見秦安。
她眼底掠過一抹失落和嘲弄。
明知他不會來,為何還要期待。
還特意穿了他三年前最愛的紅裙…….
旋即收斂起神情,撩起簾下馬車,端雅地走向迎神廟。
裴鈺正仰頭欣賞著雪景,聞言扭頭看去。
一身紅妝的蘇柒娉婷而來,美貌不俗,令人驚豔。
裴鈺眼眸微眯,唇瓣抿成直線。
難怪當年秦安和裴煥都被她給迷住,非她不娶。
“郡主抱歉,是蘇柒來晚了。”
蘇柒款款施禮,態度溫婉大方。
裴鈺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擺手,轉移話題道:
“你今日怎麼穿的這麼喜慶?”
她記得,秦安最喜歡看蘇柒一身紅裙。
甚至,今日蘇柒還特意去了鬥奴場等秦安出來。
難道……
內心隱隱泛起怒意。
蘇柒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笑吟吟答道:“迎神自然要喜慶些才好。”
“柒柒。”
這時,身後遠處響起一道溫潤磁性的聲音。
蘇柒轉身回眸,她的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雪幕和擁擠的人群。
只見披著大氅,露出青衣錦袍的裴煥朝自己緩緩儒雅地走來。
他身量修長挺拔,面容俊美如玉,氣質儒雅出塵,宛若謫仙。
他薄唇抿了抿,露出淺淺的弧度。
這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秦安。
雖沒有裴煥這般儒雅溫潤。
但他身上的意氣風發和瀟灑肆意,卻是比裴煥更加耀眼。
三年前,裴煥回到國公府,改變了一切。
三年後,秦安變得陰沉寡言,再也看不到昔日張狂的影子了。
不由得讓她慌了神,低喃道:
“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