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從寧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她的頭,好似對她疼惜不已。
陸巧顏伏在她膝上,居然就真的一臉委屈告起狀來:“外婆要顏兒唸書,顏兒可是女兒家呀,女兒家又不考狀元,為什麼要念書,唸書不是男兒才要做的事情嗎……”
“外公也聽外婆的,都不幫顏兒,哼!顏兒不要理外公了……”
“還有大舅舅…………”
“二舅舅……”
她一句一句,對每一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滿,真的是挨個兒數落了一遍。
霍從寧直聽得心頭髮冷。
兩人聊了一上午。
但霍從寧沒從蘭蕙院用飯,雖然有點丟人,但她真的覺得她需要緩緩。
可,基於國公府對她的情誼,第二天上午,她又過來了一趟。
就這麼接連來了三天,也算盡職盡責,把陸巧顏的性情徹底摸清楚了。
大烏鴉也來看了三天,回去跟呦呦學了學。
大烏鴉看得似懂非懂,呦呦也聽了個似懂非懂……哦,漂亮老婆婆很喜歡姐姐,一直抱著姐姐說話,知道啦!
霍從寧勉強待了三天,第四天她就託故沒來。
沈方儀還病著,她不好去打擾她,但也是真有點撐不住了。
陸巧顏吧,壞是一回事,主要是,那種壞完全不是小孩子那種壞……
聽著她嬌滴滴說話,言來語去那個味兒,那神態動作,不經意間暴露出來的想法……叫她時時覺得,眼前不是一個三歲小女孩,而是冷宮裡那些戾氣沖天的廢妃。
那種強烈的違和感,讓她總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何止是天性涼薄?
這滿肚子的狠毒市儈,自私得如此理直氣壯……國公府到底接回來一個什麼東西?
這會兒,沈方儀其實已經緩過來了。
她是個堅強的人,並沒有因為這個,就生出把陸巧顏交給別人教的念頭。
但既然兒子已經找了霍從寧,霍從寧也已經來了,她被國公爺勸著守著,也就安心休息了三天。
雖然霍從寧是霍家的親戚,但兩人卻一直很聊得來,處得便如親姐妹一般,她等著霍從寧來與她聊,她卻一直沒來。
沈方儀好奇起來,就過來找她。
一見面就笑道:“家裡的孩兒,偏勞寧妹妹了。”
霍從寧也不接話,就這麼看著她,沈方儀訝然收了笑:“怎麼?”
霍從寧嘆了口氣,幾番欲言又止,沈方儀是真的驚訝了,正色道:“你儘管說!難道這世上還有你教不了的孩子?”
霍從寧嘆道:“方儀太高看我了,你家這孩子,我真教不了。”
沈方儀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霍從寧道:“我聽著慎之(霍二爺)說的,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個學壞了的孩子……才三歲大,這麼點點大的孩子,不管多壞,那種壞,都是浮著的,都是能扳過來的,根本不多費力。但,我與她相處了三日,細細問下來瞧下來,卻覺得她那些想法,全都是她自己想的,根深蒂固,扳不過來。”
她頓了一下,瞧了瞧沈方儀的臉色,還是沒具體說出她對國公府諸人的不滿和惡意。
只道:“她的性子有些自私,也,多少有些惡毒,且似乎對所有女子,都有敵意,對所有男子,都有懼意與攀附之意。又格外厭惡那個‘呦呦’。”
“譬如說星湖和星海,她最厭惡他們的一點是,他們喜歡‘呦呦’而不喜歡她,而非,他們不喜歡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直白一點說,她希望不管外翁、舅舅還是表哥,全都一心一意只疼愛她一人,傾其所有,毫無保留,不管是非對錯,無腦無理偏愛她,連自己的母親、妻子、兒女都不該越過她。”
“但外婆、舅娘,丫環,還有那個‘呦呦’,總之所有女子,在她看來,全都是狐媚子,都是裝模作樣,虛情假意,都是包藏禍心想害她,全都是壞人,都在跟她爭奪這些人的愛。她都十分厭惡和防備。”
沈方儀直聽得雙眼大睜,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可她才三歲!”
“是啊!”霍從寧嘆氣:“我也不敢相信,可我反覆品度,她就是如此。她淺薄功利得叫我心驚,譬如她認為,她身為國公府貴女,什麼也不用學,平時的日子,就是跟小姐妹聚一聚,比一比珠花胭脂,眾人全都得捧著她恭維她……”
她頓了一下:“我問她,小姐妹聚會,若要吟詩做對,你不讀書,如何吟得出來?這個她卻沒想過,就算問了她,她也只說,可以叫人幫忙寫了,她吟一吟應付過去便是,那些貴女吟的詩,只怕也沒幾個人是自己寫的……她對此十分自信,認為自己很瞭解這些人,很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她說她‘絕不會吃虧’。”
“又譬如,她覺得女子嫁個金龜婿便是圓滿了,我問她,那你身為當家主母,你不稍稍學學管事理事,將來如何為夫婿打理後宅,處理家事?她……她覺得這種事自有下人去做,怎麼可能自己做?她覺得當家主母什麼都不需要會,只需要籠住男人的心……”
她隨說著,就直搖頭,說不下去了:“總之,她有自己的想法,愚蠢淺薄卻根深蒂固,根本就說不通。這樣的孩子,我教不了,就算在宮裡,這樣的人,我也是有多遠躲多遠的。這樣的人太沒有自知之明,必會惹事,且一惹出來,必是大事。”
她看了看沈方儀,半晌又道:“有句話,你聽了可能覺得荒唐,但我還是得說。想扳過來,不好扳,哪怕想要教導得她大面上過得去,也十分不好教。若你一定要教,就……咳咳,你找一個美少年來教她罷!”
沈方儀聽著她這番話,簡直瞠目結舌,忍不住又說了一遍:“可她才三歲啊!”
霍從寧點了點頭,看著她,不再多說。
沈方儀也怔怔看著她,呆愣了好半晌,才站起身來:“我,我去看看顏兒。”
她急匆匆走了。
霍從寧看著她的背影,深深,深深嘆了口氣。
有些話她不好說的太深,但能說的也都說了,這種淺薄惡毒,主要是蠢不自知的孩子,留下就是個禍害。
這還是年紀小不出門交際,以後但凡出門,不是招人笑話就是招來禍事,京城裡不肖子孫害死一家的例子還少麼?
但她也明白,若在旁人家,一個姑娘家不算什麼,可在國公府……
依著國公爺和沈方儀的性子,是怎麼都不可能放棄她,或者送出去的,所以,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教!
可能國公府就是該著遭這份災吧!
霍從寧接連嘆了好幾口氣。
當天晚上,沈方儀不顧家人勸阻,直接搬到了蘭蕙院。
陸巧顏一聽就煩得要命。
死老太婆天天杵在她屋裡,監視著她,那她的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陸巧顏哭道:“我想要姑婆陪我!”
沈方儀這一次是真打算狠下心來,教好外孫女了,便冷著臉道:“姑婆是堂堂郡夫人,哪能長久給人做夫子?以後都是外婆陪著你。”
陸巧顏哭道:“可是外婆身體不好,若是陪著陪著又昏過去,舅舅又要來打顏兒了,顏兒可多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