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張白鷺失眠了。
這是她十六年來,第一次失眠。
她滿腦子都是梁芯白天的話。
以及陳維生騎車載著一個女孩的畫面。
思緒越來越亂,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一會坐起身子掏出手機,翻開陳維生的企鵝對話框。
刪刪打打一段話,最後又洩氣退出。
一會又坐到書桌前,對著那隻紅圍巾的陶瓷小狗罵罵咧咧:“花生,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氣人?以前拼命要和我做朋友,現在好了,翅膀硬了,敢衝我發脾氣,還認識新朋友了,什麼都不告訴我了!”
花生是她給圍巾小狗起的名字。
那個當初和陳維生還沒成為朋友時,順手買下的一隻小玩偶,竟成了她平時傾訴吐槽的對象。
張白鷺吐槽完,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靠在椅子上。
仰起頭,望著天花板那盞已經微微發黃的白色罩燈,下面還有幾隻小蟲在燈泡的炙烤下暈頭轉向。
張白鷺此刻也有點暈頭轉向。
她理解自己當時面對那一幕的憤怒情緒來源,但那一瞬間的心臟刺痛,卻讓她無從得知。
為什麼會難過呢?
難道自己…..
不,她怎麼會喜歡上自己的朋友呢?
她有好感的人明明是程卷啊。
張白鷺在手機裡找到程卷的聯繫方式。
糾結了半天,像是要印證什麼似的,發了條消息。
【睡了沒?】
那頭很快回復:【沒,你怎麼也還沒睡?明天起得來嗎?】
【睡不著。】
程卷這下沒有秒回了,大概隔了十幾分鍾,張白鷺的手機才震動了一下。
【能下樓嗎,我帶你去夜市逛逛。】
張白鷺“騰”地起身,回覆道:【好。】
她快速換好衣服,躡手躡腳打開房門。
出去的時候,客廳一片黑暗,張志毅已經早早回房睡下了。
輕輕地開門,關門。
她順利溜了出去。
跑出來的時候,張白鷺興奮地腳下沒剎住車,一頭撞進了程卷懷裡。
少女身上還帶著沐浴後的清香,髮絲被風吹得些微凌亂,她微張著嘴小口喘息,臉上還帶著因為激動和興奮浮現的紅暈。
大晚上跑去玩,太刺激了!
程卷握著她輕薄的肩,心跳猛地一滯。
對上少女濃墨般的眸子時,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
程卷抬起左手看了下表,若有所思:“十一點二十,我突然有些後悔,就這樣帶你出去,你爸發現後會不會報警,說我深夜誘拐未成年少女?”
張白鷺撲哧一笑,什麼也沒說,繞過程卷,輕車熟路地鑽進了副駕駛。
程卷無奈搖搖頭,轉身上了車。
他注意到張白鷺沒系安全帶,也沒出聲提醒,直接俯身過去給她系。
程卷英挺的側臉近在咫尺,淡淡的松木香鑽進鼻腔。
張白鷺嚇了一跳。
這畫面好像似曾相識呢。
程卷繫好安全帶,回正身子,啟動車子。
張白鷺悄悄抬手,輕鬆按壓在心口的位置,感受著什麼。
幾秒過後,她又感到一絲安慰。
狂亂的心跳證明了她對程卷還是有好感的。
可這時的張白鷺根本不懂真正的喜歡,只以為心跳加速就是喜歡。
但由於她太想快點證實些什麼,便忽略了在被嚇到的情況下。
人也是會心跳加速的。
窗外街景飛速閃過,夜色冗長。
她誤以為,這是愛情。
——
鶴城一年四季最熱鬧的時候,大概就是夏天了。
夜市擺起了長龍,空氣中各種美食的香味四溢,把張白鷺的饞蟲又勾了出來。
她看著這個也想吃,看著那個也想吃。
最後左手拿著幾根羊肉串,右手一個烤地瓜。
程卷也沒閒著,一手端著一碗爆肚粉,一手提著一袋子糖炒栗子。
張白鷺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嘴裡就沒停過。
反正今天程卷請客,她也不跟他客氣。
在程卷面前她已經愈發大膽和隨意了,把形象什麼的拋諸腦後,完全暴露了“本性”。
絲毫沒有那種對著喜歡的人的拘謹和羞澀。
程卷也敏銳的察覺到。
張白鷺對他好像沒有喜歡,反倒更像是朋友。
可他卻愈發對她上心了。
兩人逛到一處賣飾品的小攤前,邢謙站起身熱情地招呼著程卷:“帥哥,給女朋友買個手鍊項鍊戴戴吧,都是從意大利進口的小眾品牌貨,鈦鋼材質,不掉漆不掉色的。”
“如果買回去掉色,你回來找我,我一分錢不要你的!”
邢謙的嘴像倒豆子似的,噼裡啪啦說個不停。
他打量了一下程卷的穿著打扮,黑色polo短袖,配一條深灰色休閒西褲,衣服質感很好,一看就知道是牌子貨。
腕間戴的那塊表也是低調奢華,好像是英國哪個牌子的,邢謙一時想不起來了。
更何況人長得極帥,肩寬腿長,活脫脫海報裡走出來的男明星一樣。
邢謙心裡一邊羨慕,一邊感嘆老天的不公。
程卷本來對這些女孩子的東西並不感興趣。
但邢謙那句“女朋友”,讓他眉梢一挑,視線停留了下來。
隨後,他就看到了坐在邢謙旁邊,表情微微詫異的陳維生。
緊接著,剛從烤魷魚攤子跑過來的張白鷺,順著程卷的視線一看,也愣住了。
幾人像是突然被開了靜音,誰也沒說話。
邢謙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們認識?”他撞了下陳維生的胳膊,“阿生,這你朋友?介紹介紹。”
陳維生沒動,目光沉沉,面色有些僵硬。
倒是程卷主動開口說:“我和他不太熟,他和白鷺應該是同學。”
說罷,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張白鷺。
張白鷺點點頭,也顯得有些沉默。
她想像之前那樣同他打招呼的,比如驚訝地問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又或是走到他身邊,拍他一下,一副教育的語氣說“好啊,大晚上的不回家,你小子長能耐啦!”
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面對陳維生她就變成了一個很彆扭的人。
示好的話不想說,連一個笑臉她都維持不了。
張白鷺清楚,她還在因為放學遇見他和別的女生那事,心存芥蒂。
反觀陳維生,他的心情更為複雜。
先是看見程卷的驚訝,再是看見張白鷺和程卷這麼晚還出來玩的苦澀和心酸。
最後是張白鷺沒有對他露出半個笑臉的失落難過。
程卷自顧自地挑起攤上的東西來,他拿起一條相對簡約的手鍊。
玫瑰金色的鏈條上只有一個小鳥的金屬吊墜。
簡約大方。
邢謙是個沒眼力見的,滿臉堆笑地繼續推銷:“帥哥真有眼光,這款是新上的,只有一條,快給你女朋友戴上看看。”
程卷拿著手鍊,拉起張白鷺的手腕。
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張白鷺一跳,她才反應過來邢謙口中程卷的女朋友是她。
又意識到程卷要買手鍊送她,她趕緊縮回手說:“不,不是,不用了。”
程卷攥住她的手腕沒給她逃走的機會,一邊戴手鍊一邊用只有他倆能聽見的音量說:“別動,看他們這麼晚也挺不容易的,買條手鍊當給他們增加業績了,我也做個順水人情。”
說完,他握著張白鷺精細的手腕瞧了瞧,滿意點頭:“嗯,不錯,老闆這個我要了。”
而注視著全程的陳維生,被“女朋友”三個字深深刺痛了。
他沒聽清張白鷺前半句說的“不是”。
只覺得她沒否認。
陳維生垂下眼,輕輕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自嘲,還有釋懷。
明明那天邢謙的一番話,一條海洋手鍊,又讓他重燃希望。
現在,被一盆帶著冰塊的冷水徹底撲滅。
澆得他清醒,又砸得他天旋地轉。
他插在外套口袋的右手裡,緊緊攥著那條還沒來得及送出的手鍊。
硌得手心生疼,也不願放開。
就像他的這份暗戀一樣。
陳維生曾在某個春天埋下一顆名為暗戀的種子。
他明知這個過程將會滿是辛酸和坎坷,但他依舊執著地傾盡全部心血來灌溉。
此後不知熬過多少個四季,只等待一個破土而出的機會。
可遺憾的是,他選擇了那顆種子,而那顆種子卻並未選擇為他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