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靜的可怕。
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真相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
最先打破這份寂靜的是謝離。
謝離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快步上前，仔細端詳那幅《投石》，越看越是心驚膽戰。
“這……這……真是天子手筆？”
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隨後，只覺得渾身一陣發冷，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滑落，背脊早已被冷汗浸透，嘴唇更是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剛才還挺直的脊背，彷彿被抽走了脊樑骨，瞬間佝僂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自己說過的話。
——“這詩通篇俗氣”、“汙了大家的眼睛”、“還不如看門大爺的順口溜”……
每一句貶低《投石》的話，現在，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臉上。
他竟然說聖上的詩通篇俗氣！
他竟然說聖上的詩汙了大家的眼睛！
他竟然說聖上的詩還不如看門大爺的順口溜！
這些話若是傳到聖上的耳朵裡，他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單單是他一個人也罷了，若是連累整個家族，他謝離就是家族的千古罪人。
家族耗費巨大代價，好不容易才在新朝站穩腳跟。
這些年來，他們謝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可誰能想到，今日自己竟然當眾羞辱天子的詩詞……
一想到可能的後果，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就在這時，身旁傳來一道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調侃：
“你真他孃的還真是個人才！”說話的正是灰去病。
在場的所有人裡，表情變化最小的非他莫屬。
一直以來，他都堅信自己的兒子，買到的定然是“好貨”。
雖然好的有點過分，但大方向是沒有偏差的。
最多就是，“哦，原來是聖上的手筆”、“我兒真是好眼光”……僅此而已。
他走到謝離面前，彎下腰，近乎貼著他的臉，繼續嘲諷道：
“別人找死都找不到你這麼刺激的死法！”
非要跳出來跟我唱反調，現在作繭自縛了吧？
灰去病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謝離的耳中。
謝離的臉色，本就蒼白如紙，此刻更是如同塗抹了一層厚厚的石灰，毫無血色。
身體抖得像篩糠一般，再也沒有了剛才的盛氣凌人。
他死死地盯著灰去病，眼中充滿了怨恨。
他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看著謝離狼狽不堪的模樣，灰去病心中暢快至極。
他早就看這些世家大族不順眼了！
大奉的天下，是他們這些將士浴血奮戰、拿命拼出來的。這些世家，不過是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靠著投誠、獻地，就能在新朝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實在是氣人。平日裡一個個道貌岸然，背地裡卻蠅營狗苟，算計不斷。他早就想撕下他們那層虛偽的面具，讓這些所謂的“世家”也嚐嚐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如今，謝離竟然膽敢當眾羞辱天子的詩作，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直起身子，將手從謝離肩上抽離，像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拍了拍，不屑地說道：
“看看，這就是所謂的世家大族，平日裡牛皮吹得震天響，結果呢？還不如我那不學無術的兒子！”
說到兒子，灰去病嘴角忍不住咧開一個得意的弧度，眼神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他轉過頭，看向人群中有些木訥的灰霍，語氣帶著幾分炫耀。
“我家犬子雖然不學無術，但為人憨厚老實，低調謙卑。”
“就拿這件事來說，他早早看出這是聖上的筆墨，可他驕傲了嗎？”
“沒有！你們看他，到現在依然保持著謙遜、恭敬的姿態。”
“即使我在這裡大肆誇他，他依然不卑躬、不亢奮，不張揚、不浮誇……”
灰去病說這些話時，看似壓著嗓子，卻又彷彿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故意將每個字都拉長了音。
那得意的味道，隔著八百里長街都能聞到。
眾人聞言，目光齊刷刷地轉向灰霍。
此刻的灰霍眼神空洞，臉上帶著三分茫然、七分不知所措，嘴巴微微張著，就差在臉上寫——懵。
然而，在眾人眼中，灰霍的“呆滯”，是多麼的“天然”。
他們看著灰霍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鎮國公所言不虛。
灰公子，真是低調謙遜有內涵！
換作是其他年輕人，恐怕早就得意忘形、到處炫耀了吧？
再內斂的人嘴角也都壓不住。
可你看看人家，被老爹當面誇讚，被眾人圍觀，卻依舊保持著如此淡定的姿態。
這等氣度，非常人所能及！
他們越看越覺得這孩子是個將來能成大事業的人。
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
一時間，讚美之聲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湧向灰霍。
“灰公子真是少年英才，小小年紀就如此沉穩，將來必成大器！”
“是啊，是啊！如此氣度，實在令人敬佩，鎮國公真是教子有方！”
“謙遜低調，寵辱不驚，這等心性，我等自愧不如啊！”
“真是虎父無犬子！灰家後繼有人，大奉幸甚！”
……
灰霍被眾人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
他撓了撓頭，更懵了。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吃吃瓜，順便聽聽老爹罵人而已。
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眾人誇讚的對象了？
他甚至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莫名其妙地誇上天了？
什麼“早早看出是聖上筆墨”，什麼“不卑不亢”，什麼“低調謙遜有內涵”……
他們說的自己嗎？
好像是。
因為他發現周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全都變了。
原本帶著一絲輕蔑、嘲諷，甚至是不屑的目光，此刻全都變成了震驚、敬畏、好奇，甚至還有一絲絲的……認可。
沒錯，是認可。
雖然不多。
但從他們眼中可以看出，自己彷彿已經不再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而是成為了一個為爹爭光的好大兒。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可是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總不能告訴大家，自己買這首詩只是為了敗家吧？
他根本不知道是皇帝老兒的詩。
他這麼說，大家會信嗎？
不會！肯定不會。
別說大家，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誰能想到，堂堂一國天子，竟然拿出一首打油詩拿來賣？
什麼“一二三四五六七”，什麼亂七八糟的。
難道皇帝都喜歡這種調調？
他記得，乾隆皇帝也曾寫過類似的詩：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總不見。”
他第一次讀到，還以為是後人杜撰的。
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這次的任務又失敗了……
等等！
灰霍猛然想起。
直到現在，他耳邊都還沒聽到“叮”的一聲。
於是他慌忙查看。
果然，系統任務還處於“進行中”的狀態，並沒有結算！
沒有結算，就說明這件事還沒結束。
這是為什麼呢？
灰霍仔細查看後發現，系統任務是“證明這首詩不值三千貫”。而現在，僅僅是揭露了這首詩為皇帝所作，但這，並不能證明它就值三千貫。
皇帝的作品，未必就價值連城。
沒錯，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灰霍的心態又重新穩定下來。
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挽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