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快一個小時，她走到了鄉上，此時早上6點，國營飯店剛開門，她顧不上累，把熟睡中的閨女往上掂了掂，然後抱著孩子走進國營飯店。
她背過人掏出身上的毛票，至於糧票，暫時不能拿出來。
因為她擔心陸家人回頭來公社來打聽。
要是知道她來國營飯店買東西，手裡還有糧票，萬一聯想到家裡的東西是她偷走的，那就弄巧成拙了。
她走過去，拿著又是分幣又是毛幣的兩塊錢毛票，悽苦的對開票的服務員小聲道:“妹子，我家窮，沒糧票。
孩子出生到現在沒見過爹，我想帶孩子去外地找爹，能不能幫我換一斤糧票，我得帶點乾糧路上吃。
求你了，一看面相你就是個有福氣的好姑娘，幫幫我吧。”
櫃檯後的趙巧珍嘴角微翹，她不是姑娘，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看在這女人會說話的份上。不是，是不容易的份上，那就給她換點，反正自己每月都會發糧票。
於是私下打量一眼，見兩個服務員正在擦桌子，裡邊也沒其他人，她板著臉低聲道:“換糧票價格會高一點，你想換多少？”
謝玉蘿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表情，學著她的樣子小聲道:“我平時沒用過糧票，也不知道咋換，兩塊錢能換多少糧票，你就給我換多少，再多我就換不起了。”
趙巧珍嘆口氣，這種農村大嫂太多了，幸好自己姐夫在水利局上班，給她安排了這份工作。
不然她也得面朝黃土背朝天，天天在地裡刨食。
“兩塊錢能換1斤5兩糧票，換嗎？”
“換，換了之後我買點乾糧。”
說著她把錢遞過去，看了下旁邊的黑板，問道:“姑娘，1斤5兩糧票能買10個饅頭嗎？”
這一看就是沒出過門的，趙巧珍道:“能，不光能買10個饅頭，還能買5個肉包子，兩個雞蛋。不過這些東西除了糧票還要錢。”
“我知道，那我要8個饅頭，兩個肉包子，一個雞蛋，一碗稀飯，一共多少錢？”
“饅頭5分一個，肉包子1毛5一個，稀飯一毛錢，雞蛋1毛5。一共9毛5，再加1斤糧票。”
她又摳搜的從口袋掏出一把零散毛票，數好後把一斤糧票遞進櫃檯，順利拿到開好的票。
趙巧珍看她抱著孩子，還揹著鼓鼓囊囊的布袋，讓她坐在一邊等著，一會好了叫她。
幸虧這會才6點，食堂里人少，不然她這麼耽擱，後面早都叫嚷開了。
她坐到飯桌前把丫丫搖醒，告訴她要吃飯了。
丫丫睜著懵懂的眼神看了眼周圍，“媽媽，我怎麼在這？”
謝玉蘿甩甩酸脹的手臂，又捶了捶腰，說道:“當然是媽媽把你抱來的，媽去給你倒碗水。”
說完從布袋裡拿出飯碗，問過另一個服務員，在對方鄙夷的眼神中倒了碗開水晾著。
謝玉蘿無視對方的眼神，陌生人而已，沒必要多費口舌。
很快，她買的早飯好了，她去窗口把要的東西端過來，拿過雞蛋給孩子剝好讓她慢慢吃。
她拿過一個肉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著。
這一路上抱著孩子趕路太累了，她必須吃飽吃好。
吃了一個包子，一個饅頭，又喝了半碗稀飯，才覺得緩過來。
把剩下的饅頭裝好，等閨女把包子和稀飯吃完，
娘倆這才走向公交站牌，等了半小時，班車過來了，她抱著孩子擠上破舊的汽車。
找了個角落，娘倆扶著椅背站好，在各種氣味瀰漫的汽車中搖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縣城。
娘倆繼續倒車，直到下午才來到省城，去火車站問過之後，買了最快一趟去蘭市的列車。
當天晚上，母女倆擠上火車，即使是晚上，火車車廂里人多的都擠不動。
謝玉蘿很是無奈，在這個去哪都要開證明的年代，常年不出門的她想不通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坐火車。
她抱著孩子好不容易擠到對應的座位前，見三個人的座位上擠坐了四個人。
她拿著手裡的票，對幾人道:“幾位，麻煩沒買這個位子的人讓一下，我的座位在這裡。”
見其中一對男女面色不善，男的眼睛一斜，眼見著不好說話。
她知道出門儘量別和人起衝突，於是陪笑道:“我知道大家都累，可我也沒辦法，你們看，我揹著東西，抱著孩子實在不方便。
而且這是我買的座位，總不能我抱著孩子站在車廂裡吧。
回頭列車員問起與你們也有影響，你們說對吧？”
年輕女人到底臉皮薄，她拍了一下男人，氣呼呼道:“我說買坐票，你非要買站票，說車上有座位，現在怎麼辦？”
男人陪著笑臉:“沒事沒事，媳婦不氣，咱們去找乘務員補票去。”
等倆人離開後，謝玉蘿趕忙坐下，將孩子放在腿上，長舒了一口氣。
這會車廂里人滿為患，汗臭味腳臭味齊聚。
她面色不變，上輩子掏茅廁，在家裡出茅糞、豬糞、雞糞、牛糞，早早都習慣了。
丫丫到底年齡小，好奇地張望著周圍擁擠的人群，謝玉蘿輕聲安撫她。
火車緩緩前行，隨著越來越往西，夜裡溫度逐漸降低。
謝玉蘿從布袋裡翻找出一件舊衣服裹在丫丫身上。
她抱著孩子靠在靠背上打盹，天快亮時，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有人大喊著:抓小偷。
她心裡一驚，抱著孩子並沒有動。
她記得前世坐車時，有的竊賊不知道乘客把錢藏在哪。
就會大喊抓小偷，有人一緊張，不由自主去摸自己藏錢的地方，他的動作被四處觀察的小偷看到後，要不了多久，錢就被偷走了。
她的錢藏得謹慎，加上一直抱著孩子，所以她恍若未聞。
旁邊姑娘在身上摸了兩下，長舒一口氣。
見她動都不動，問道:“同志，你不看看你錢丟了沒？”
她苦笑一聲:“我家在農村，家裡窮得叮噹響，這次就是去城裡投奔親戚的，我要有錢，還用得著厚著臉皮上門求人！”
年輕姑娘面露同情，“你真不容易，孩子他爸呢？”
謝玉蘿言簡意賅的說:“死了。”
“啊……”
姑娘聽她這麼說，心裡更加同情，不顧旁邊男人的阻攔，從隨身帶的黃書包裡掏出一把糖遞給她:“大姐，請你吃糖，你不吃一會給孩子吃。”
她的舉動把謝玉蘿整不會了，現在還有這麼單純的人？
她搖搖頭:“萍水相逢，怎麼好要你的東西，而且還是糖這麼金貴的東西。我不要，你快收起來。”
“沒事，大姐，我包裡還有，給你你就拿著，這糖可好吃了，是我哥從京市買的。”
旁邊的男人都無語了，他娘到底怎麼養妹妹的，這麼單純好騙，真不知道以後怎麼在文工團混下去。
謝玉蘿看著一臉認真的姑娘，無奈地接過糖，從挎包裡拿出兩根黃瓜，兩個西紅柿遞給她。
“我出門時從地裡摘的，洗乾淨了，趁著還算新鮮，吃吧。”
“謝謝大姐，那我就不好意思了，車裡味道不好聞，別的我真吃不下去，正想吃點瓜果，你就拿出來了，我運氣真好。”
見她笑的眉眼彎彎，謝玉蘿也笑了。
然後她用手掩著嘴，小聲道:“你身上的錢趕緊換個地方放。
你那會的舉動估計被有心人看去了，小心回頭錢被偷了。
放的時候掩人耳目一點，別直接掏。”
就見這姑娘眼睛瞪圓，不可思議道:“大姐……”
謝玉蘿忙打斷她，低聲道:“小聲點，保不齊賊就在咱們周邊，你也不想被賊一直盯著吧，面色自然點，別一驚一乍的。”
姑娘被她這麼一說，立馬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了，她面色緩下來，對她點點頭。
謝玉蘿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尤其是外出坐車。因為你也不知道自己旁邊坐的是什麼。
但這姑娘的舉動讓人討厭不起來，她不由得多說幾句。
說完她有點後悔，非親非故不該這麼多嘴。
李欣茹此時看著哥哥眼裡都是緊張。
兩人的話李安聽到了，他是偵察連連長，小毛賊的伎倆他知道。
之所以沒提醒妹妹，是想著引蛇出動，到時順勢把竊賊抓了。
妹妹自小嬌慣，有些事沒必要讓她知道，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家裡就這一個小棉襖，她只負責吃好喝好就行了。
這次妹妹考上部隊文工團，半個月後報到，正好他有假，母親安排他們兄妹回老家探望爺奶，省得以後上班沒時間。
這不，剛探完親，回程途中就碰到這對母女。
見妹妹聽了女人的話，緊張的看向自己。
李安揉揉眉心，用手掩嘴告訴妹妹:不用怕，他會全程保護她，不會讓盜賊偷她的東西，她該怎樣就怎樣，自然點……
李欣茹這才安心，拿起面前的黃瓜遞給哥哥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咔嚓咔嚓咬起來。
謝玉蘿見兩人有了計較，也不再多言，見女兒醒了。
讓李欣茹幫自己看著座位，她帶著丫丫去上廁所，出來後帶著丫丫去餐廳那節車廂，給大瓷碗倒了一碗水。
晾涼喝過之後把瓷碗裝到袋裡，又買了一個肉包子，一碗稀飯讓丫丫吃。她拿出饅頭和黃瓜在一邊啃。
見對面一對母子時不時看向她，她對對方笑笑，從袋裡拿出一根黃瓜，笑問道:“表妹，咱們竟然同坐一列火車，真是太巧了。
這是你兒子，來，我這有黃瓜和西紅柿，地裡剛摘的，要吃嗎？”
列車員翻了個大白眼，什麼表姐表妹的，就扯吧。
不過這年代大家都艱難，這種事經常有，只要不過分，他們也當沒看見。
主要是這年代買賣有罪，會被定性為投機倒把抓起來，但如果換東西，就沒人說啥。
比如謝玉蘿早上在國營飯店跟那女的悄悄蛐蛐，也是打著換票的幌子，絕對不敢說買。至於為什麼用錢換，那不是沒辦法嗎！
女人點點頭，“表姐呀，真巧，我兒子正想吃黃瓜。”
見對方有意，她和丫丫換了個座位，女的也和兒子換了個座位。
兩人背靠背，她小聲道:“我這有黃瓜和西紅柿，你要幾個拿什麼換？”
“我這有餅乾，我給你換兩根黃瓜，兩根西紅柿，給你10塊餅乾，行不行？”
“10塊餅乾太少了，這麼重的東西，我背上來容易嗎？
這樣，15塊餅乾，我給你挑大的。”
對方立馬同意，餅乾雖稀罕，但坐在火車上，黃瓜西紅柿難得一見的。
兩人交換完，女人領著孩子在一邊吃，見小孩吃得開心，其他人也過來跟謝玉蘿打招呼。
一時間，七大姑八大姨，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什麼親戚都冒出來了。
她的一大袋黃瓜西紅柿也變成餅乾、糕點、水果糖、果乾、兩個幹饅頭。還有一個雞蛋和4毛3分錢。
她很滿意，這些東西足夠娘倆吃一路了，何況袋子裡還有兩個小點的西紅柿和一根黃瓜。
她心滿意足的把手裡的幹饅頭泡在女兒剩了半碗的稀飯裡，就著西紅柿囫圇個吃完後，帶著丫丫回座位。
結果就讓她看到吃驚的一幕，跟她說話的姑娘貓著腰站在座位上正鼓掌叫好。
他旁邊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用自己的鐵拳捶著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
而地上還倒著一個捂著肚子弓成蝦米的男人，他痛苦的捂著肚子，臉都白了。
看到這情景，謝玉蘿立即明白怎麼回事，她抱起丫丫，大聲喊道:“乘務員，乘務員在哪？這裡有壞分子。”
隨著她的叫喊聲傳出，乘務員和乘警很快過來了。
圍觀人員讓出一條路，乘警把打人的和被打的全部帶走。
李欣茹經過她時還對她眨眨眼。
回到座位上，聽著眾人的描述，她大概知道怎麼回事。
總之，李欣茹的同伴很厲害，把正偷東西的賊摁住暴打一頓。
這一切都跟她沒關係，賊被抓住更好。
她的想法就是出門在外裝孫子，安安穩穩到達目的地，把事情辦好就行了。
她從布袋裡掏出一小包葡萄乾，給女兒拿了幾顆，告訴她不能多吃，讓孩子慢慢嚼。
過了三個小時，那對男女才回來了，李欣茹神采飛揚，特意小聲謝謝她。
告訴她自己配合哥哥引蛇出洞，把那兩個壞人和列車上他們三個同夥全部抓住了。
列車長表揚了他們，還說會給他們單位寫表揚信。
謝玉蘿這才知道，靠窗位置坐的那個高大男人是她哥哥。
兩人熟悉後互通了姓名，一路聊的還挺投機。
列車又行駛一晚上，天亮時，終於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