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的聲音難得的溫柔，讓蘇皓一時竟有些恍惚。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手放在了楊貴妃的掌心。
楊貴妃順勢掀開了蘇皓的袖子，查看起了他胳膊上的傷口，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
“唉，你這孩子確實是沒少吃苦。”
“我讓你洗那麼髒的馬，你可怨我？”
蘇皓連連搖頭：“不敢不敢，我就是幹這個的，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可不滿的。”
他這話倒不是在妄自菲薄，而是這幾年來乾的確實都是這種骯髒活，甚至還有比這更難以啟齒的。
只是洗幾匹馬而已，著實算不上什麼懲罰，只是要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罷了。
對於那些從小養尊處優，當慣了世家子弟的人來說，面子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可是對於蘇皓這種早已吃慣了苦楚，不知道從鬼門關裡走過了幾遭的人來說，他寧可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想再捱打了。
“別說這種話，來，坐。”
楊貴妃把蘇皓拉到了軟榻上坐下，握著他的手，溫和地說道：“孩子，你這幾年受了這麼多的罪，應該比李香他們懂得什麼叫做忍辱負重。”
“有些話我不好跟李香說，但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深意。”
“這幾年你在宮中，為何被那些人百般凌辱，那些人表面上是衝著你，實際上，是藉著你在打壓王爺府。”
“這次你姐姐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看似是在給你出氣，實則已經觸怒了女帝。”
“我若是不把你推出來頂包，讓你遭受罪，一旦事情鬧起來，整個王爺府上下恐怕都要遭殃。”
“楊貴妃不必多言，這些小人都是知道的。”
蘇皓緩緩的說道：“以前剛來到宮廷的時候，我確實不懂這些。”
“後來漸漸地也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如今的王爺府早已不是當年的鼎盛之時，恐怕從我因夜明珠被抓進宮廷之時，王爺主的命運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這五年之內，但凡有一次行差踏錯，只怕王爺府也就不復存在了。”
楊貴妃聽到這話，滿臉讚許地點了點頭。
她早就知道蘇皓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卻沒有想到他能老練通達至此，竟然早已洞破天機。
相比之下，李香這個做大姐的反而顯得無知魯莽，不堪大用。
“孩子，你能說出這些話，便足可證明你的聰明伶俐。”
“本宮不是要為難你，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給外人看，但本宮是打心眼兒裡喜歡你，欣賞你這樣的好孩子。”
“只要你能耐得住性子，假以時日，必然能有翻身之日。”
“到時候你親自報仇雪恨，豈不比假手於人更加來得痛快？”
楊貴妃這話也不知道是真的對蘇皓寄予厚望，還是隻是想要穩住他而已。
但對於蘇皓而言，這都不重要。
他看似在仔細地聆聽，實際上壓根就沒把楊貴妃的話放在心上。
楊貴妃口口聲聲說欣賞他，看好他卻不曾給予他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這種只靠一張嘴巴的人，蘇皓見得太多了，更不可能真心把他們當做依靠。
楊貴妃似乎也看出了蘇皓對自己的疏離，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又說道：“不管怎麼說，今日的懲罰只是做給外人看而已。”
“本宮對你絕無什麼不滿。”
“日後你若有什麼心事，或者請求，可以來告知本宮。”
“只要是本宮能做到的，一定會盡量幫你的。”
直到得到了這種實質性的承諾，蘇皓才猛然抬頭，望向了楊貴妃。
楊貴妃的臉上一臉誠摯，看來並不只是畫餅而已。
這讓蘇皓的心頭終於閃過了一絲暖流。
他沉吟了片刻，終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說道：“楊貴妃，確實有一件事想求您幫忙。”
“馬廄那邊有一個小宮娥，叫做小翠，為人勤快麻利，最是本分老實。”
“楊貴妃若是不嫌棄的話，請把小翠調來您宮中伺候吧，她很是吃苦耐勞，絕對不會偷奸耍滑的。”
楊貴妃聽了蘇皓的請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眼神中閃爍著一絲溫情。
她本以為蘇皓冷漠至極，卻沒有料到，他竟然把這個莫大的人情，就這麼隨意地用在了一個小小的低賤宮娥身上。
楊貴妃調笑道：“難不成你和這小宮娥……”
“不是的，楊貴妃。”
蘇皓知道，宮中女子的清白最為要緊，因此不等楊貴妃把玩笑話說完，他便截停了對方的話頭。
“我與小翠同病相憐，當初我被欺負得瀕死之時，是她為我熬藥，讓我逃過了一劫。”
“如今我出了馬廄，郡主去教訓了那些宮人，他們難免會懷恨在心，拿小翠開刀。”
“我不想再牽連無辜，更何況是與我有恩的人，所以才懇請楊貴妃相助。”
楊貴妃聽完了事情的始末，頗為感慨地點頭道：“既然是曾與你同甘共苦的朋友，本宮自然不會虧待。”
“你放心吧，我這就差人去把小翠調來。”
聽到了楊貴妃肯定的答覆，蘇皓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她的面前，連聲叩首謝恩。
楊貴妃趕忙把蘇皓扶起，又滿眼心疼地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給你自己討些恩典嗎？”
楊貴妃其實是很希望蘇皓獅子大開口的。
這樣一來便可以證明蘇皓是個品行卑劣之人，那麼他所遭遇的一切苦楚，便可以說是自作自受，老天有眼，大家都不必那麼愧疚了。
但蘇皓卻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回應道：“楊貴妃，我能活下來，重新回到祖父身邊，照顧在他膝下，就已經很滿足了。”
“其餘的都不要緊，我也沒什麼想要的了，多謝楊貴妃的關照，小翠以後就拜託您了！”
再次謝恩之後，蘇皓便離開了貴妃的寢宮，獨自回王爺府去了。
等蘇皓走後，楊貴妃也走出了宮門，看著外頭皚皚的白雪發呆。
大宮女走上前來，對貴妃說道：“娘娘回去歇著吧，外面太冷，凍壞身子就不好了。”
“小翠已經調來了，也算幫蘇少爺了卻了一樁心事，娘娘您已經仁至義盡了。”
“唉。”
楊貴妃幽幽地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道：“這孩子小時候多活潑，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揚性格。”
“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本宮心疼啊。”
大宮女安撫道：“娘娘，人終歸是要成長的，更何況蘇少爺那樣的出身。”
楊貴妃頓了頓，目光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