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梟那一刀,紮在了自己小臂上。
嗡——
客人譁然,一些樓裡的姑娘已經捂住了眼睛。
牡丹和茉莉她們的臉已經煞白,百合自小就暈血,腦袋一暈,連忙按住了桌面。
唐梟面不改色心不跳,像個技術精湛的廚子,慢慢悠悠剜下了拇指大小一塊肉,挑在刀尖上,帶著皮遞到了白回子面前。
“白爺,請!”他弓著腰輕聲細語,臉上的笑始終謙卑,“嫌淡的話,我讓人給您拿點兒鹽巴。”
白回子被將了一軍,正在猶豫要不要忍著噁心吃下去,就聽有人沉聲呵斥:“行了,大正月的瞎胡鬧!”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說話的正是青幫的張小茅張七爺!
他今年四十多了,身材保持得很好,白白淨淨的臉上一點兒皺紋都沒有,濃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格子西服外面披了件黑色貂皮大衣,氣度非凡。
唐梟第一次見他,還是在馬迭爾旅館門前,長袍馬褂,帶著禮帽,好多人往出送他。
影社的趙炎和東震堂的傅傑坐的很穩當,笑眯眯看著,都不說話。
白回子大臉漲成了豬肝色:“師父……”
“閉嘴!”張小茅站了起來,不悅道:“開兩句玩笑而已,你師父我就那麼沒肚量?好好一場戲,讓你這憨貨攪和了!走!”
一桌八個人呼呼啦啦都站了起來,陪著張小茅的茉莉也站了起來,跟在身後往外送。
白回子盯著唐梟,撂了句狠話:“小子,算你狠,有機會白爺再向你討教!”
“隨時恭候白爺!”說完,唐梟倒轉刀尖,張嘴就把那塊肉叼在了嘴裡,大口咀嚼起來,鮮血沿著一側嘴角往下淌。
好多客人都不敢再看他。
幾口嚥下那塊肉,唐梟把匕首往前一遞,微笑道:“白爺,傢伙事兒您收好!”
白回子看得直噁心,接到手上,連忙跟在了張小矛他們身後。
好多客人都站了起來,紛紛叫著七爺慢走,張小矛拱手道:“真是不好意思,徒弟不懂事兒,打擾各位看戲了……”
影社的趙炎和東震堂的傅傑原本懶得起身,可張小矛遠遠又朝兩個人拱手,這個面子總不能不給,只好都站了起來。
兩個人臉上掛著笑,都難掩眼底的那一絲鄙夷。
越是小心眼的人,越怕別人覺得他睚眥必報,這位張七爺比算盤珠子都精,風來了,都得趕快捂緊錢袋子,生怕吹走裡的銅臭味兒。
不知道百花樓怎麼得罪了這傢伙,今天才讓白回子上演這麼一齣戲!
先前,舞臺上那娘兒們其實也沒說啥過分的話,就是問坐張小矛身邊的茉莉:妹子,你有孩子嗎?
茉莉說:沒有。
那娘兒們又看向了張小矛,問:那是誰的毛病啊?
大夥哈哈大笑,張小矛也跟著笑,沒想到白回子就竄了出來,可惜碰上個混不吝,一塊肉就嚇跑了!
唐梟?!
趙炎和傅傑又把目光飄向了舞臺那邊。
都說百花樓出了個狠人,一把破殺豬刀,眨眼間就連續捅了秋實閣13個爪子。
眨眼間不可信,不過確實是個狠人!
當然了,要說大名鼎鼎的青幫通字輩張七爺會被一塊肉嚇跑,那就是扯淡了!
遠的不說,就說兩年前,他和埠頭區放高利貸的丹尼爾有過沖突,雙方都死了不少人,鬧得沸沸揚揚。
張小矛也是輕敵了,沒想到這個猶太人勢焰熏天,竟然請來了剛任黑龍江督軍兼署省長的鮑貴卿出面,邀請他去仙女大戲院看戲。
按理說松花江以北才屬於黑龍江省,以南地區除埠頭區外,則是吉林省轄地。
可哈爾濱這塊飛地是天高皇帝遠,因為繁華,黑龍江好多高官都在這邊有房產和生意。
那天仙女大戲院舞臺上,演著京劇傳統劇目《魚腸劍》,包廂裡的張小矛給了自己大腿三刀。
丹尼爾也沒得寸進尺,拿出了一筆錢,事情才算平息。
張小矛真要是如此膽小怕事,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很明顯,他今晚是想點到為止,藉此敲打敲打百花樓!
三姐笑眯眯地迎了過去:“七爺,這就走了?”
張小矛一臉歉意,客氣兩句後,回頭怒道:“還不過來賠禮道歉?!”
白回子猶猶豫豫。
三姐笑道:“不用不用,七爺這可是折煞小女子了,臺上口無遮攔,東北爺們誰能沒點兒脾氣呢?我送七爺!”
眾人往外走,牡丹和百合連忙衝到了舞臺前,手忙腳亂地幫唐梟包紮傷口。
院子裡。
三姐說:“忘了和七爺說一聲,家裡‘土’快見底兒了,還得麻煩七爺。”
張小矛呵呵笑了起來:“還要雲南的?”
“是,這邊低端的真走不動。”
張小矛停下了腳,嘆了口氣說:“價格又漲了,到地頭兒一斤已經二兩銀子了,你看……”
三姐沒猶豫,笑道:“沒關係,怎麼著我也能有一倍的利潤!”
“好,我儘快安排!”
“謝謝七爺!”
一溜黃包車走遠了。
站臺臺階上的陳衛熊說:“這是怕高力士撬行啊!”
對於他能這麼快看出裡面的貓膩,三姐沒覺得驚訝,張小矛這事兒做得真是小氣,又讓人噁心!
百花樓的煙土一直都是青幫供貨,前段時間秋實閣那件事,高力士出了頭,肯定傳到了張小矛耳朵裡。
高力士一直想涉足煙土生意,他怕高力士撬開百花樓這個口子,搶了他青幫的生意。
哈爾濱高端雲土的渠道,大半掌握在青幫、影社和東震堂手裡,其餘一些小幫派只能做吉林、熱河以及陝甘等地的貨。
另外,百花樓和那些大大小小煙館的用量沒法比,真沒必要整這麼一齣戲!
這些人把高力士壓得死死的,唯恐他冒出頭來。
剛才高力士一進戲園子,就發現了不對,不好繼續待在百花樓了,於是在三姐耳邊說:這鐵公雞誤會了,我先撤了……
如果沒有高力士的這句話,三姐也不會這麼快反應過來,所以剛才送張小矛時,才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我不會要別人的貨!
其實百花樓的存量還有,不得不這麼說罷了,沒想到張小矛卻趁機漲了價,一斤漲了四錢銀子。
唐梟出來了,後面跟著栓柱和二黑他們。
三姐連忙問:“怎麼樣?”
“沒事兒!”唐梟說。
陳衛熊把手按在了他肩膀上,什麼都沒說。
這就是回百花樓的原因,因為只有在這裡,才能接觸到哈爾濱上層社會的人,無論是軍界、警界、政界、商界還是大大小小的幫會大佬!
要想在這座城市中脫穎而出,不要夢想僅憑一腔熱血與衝動,幹掉幾位大佬,就能揚名立萬。
當然了,每年都會有這樣的猛人蹦出來,最後不是成了別人的一杆槍,就是成了替死鬼,沒幾個能吃上第二年春節的餃子。
怒髮衝冠,一時之勇,或許能造成片刻的血雨腥風,卻不過是無智匹夫的短視行為。
真正的江湖,雖不乏刀光劍影,但其精髓遠不止於此,它更是一場關於人脈與智慧的較量,是深刻理解並巧妙運用人情世故的舞臺!
構建堅實的人脈網絡是立足之本,而精通人情世故則是行走江湖不可或缺的底色,唯有如此,才能在這紛繁複雜的世界生存下來,穩步前行,最終成就一番事業。
陳大茶壺很欣慰,用力摟住了唐梟,忘了他胳膊上的傷。
唐梟疼得‘嗷’一聲,抓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擰,抬腳蹬在了他屁股上。
嗖——
啪!
陳大茶壺一個狗啃泥,跌落在厚厚的積雪上。
大夥哈哈大笑。
遠處有人放煙花,照亮了夜空。
一週後,高力士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