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聞怪事？”
“什麼奇聞怪事？”
參會的副科級幹部們交頭接耳，吱吱喳喳著議論起來，就連一直眯著眼睛打瞌睡的人大主任黃明，也睜開了眼睛。
由勝利皺了一下眉頭，林向陽雖然是鎮長，可是要在全體副科級幹部會上發言，事先最好與他溝通。這種搞突襲的做法，讓他很不爽。
但他也不能阻止林向陽發言，只得語帶不快地說道，“林鎮長，你給大家講一下。”
“今天和孫副部長來報到的路上，剛進大山鎮，看見幾個穿著迷彩服的人設立關卡，帶頭的叫邱大壯。他們不允許外地人來本鎮收購蘋果，還不允許本鎮人把蘋果拉到外面去賣。有一個農民想要衝過去，被邱大壯給打得頭破血流。我想請問一下，這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阻擋農民外出賣果？阻擋外地客商來鎮上收購蘋果？”
面對林向陽的質問，由勝利沒有回答，而是轉頭對邱大明道，“邱副書記，蘋果合作社是由你提出、主辦、主管的，你給林鎮長介紹一下吧。”
邱大明得意地瞅了林向陽一眼，當林向陽提出問題的時候，他就知道林向陽要說什麼了。
“林鎮長一直在上面工作，不瞭解大山鎮的情況，在這裡，我給林鎮長詳細介紹一下大山鎮的蘋果合作社……”
邱大明用一個“在上面工作”，暗諷林向陽高高在上不接地氣。
“眾所周知，大山鎮境內以山地丘陵為主，年累計光照時間達2690小時，秋季晝夜溫差大，土壤條件適宜，自然環境非常適合蘋果生長。大山鎮長出的蘋果個大、果形正，色澤鮮豔江潤，外表光滑細膩，口味酸甜適口，果汁含量在89%以上，深得消費者的喜歡，為此，我們成立了大山鎮蘋果合作社，註冊了大山牌蘋果。”
“自大山牌蘋果上市以來，一直供不應求，由於我們鎮的產量有限，於是有些黑心奸商就打起了壞主意。他們高價從我們鎮上收購蘋果，再摻上大量外地蘋果，冒充大山牌蘋果；自前年以來，這種情況屢次發生，嚴重破壞了大山牌蘋果的形象和口碑。”
“為此，鎮裡依託蘋果合作社，實行了大山牌蘋果統購統銷，既維護了大山鎮蘋果的名譽，又解決了農民賣蘋果的難題，還增加了農民收入……我們合作社在交通要道設卡，是一件為民造福的大好事……”
林向陽反問道，“既然由蘋果合作社統購統銷，增加了農民收入，那為什麼農民還要拉到外面去賣呢？”
“小農意識！小農意識！”邱大明敲著桌子，聲音提高了八分，“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讓老百姓百分百滿意，他們沒受過教育，文化低，覺悟也差，外面的客商拿個高價引誘一下，他們就上當了嘛……”
邱大明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林鎮長剛來，不瞭解情況。自從成立蘋果合作社以來，村民們足不出戶，就把蘋果賣了高價，歡喜還來不及呢！我們去年把這項工作，作為大山鎮為民辦實事，報到縣裡，還受到了表彰呢！”
由勝利點了點頭，“邱副書記說的是，我們大山鎮，要工業沒工業，要商業沒商業，上級又要求招商引資，要求建設稅源工程，項目在哪兒？稅源在哪兒？只能向著幾畝蘋果樹使勁了。前幾年引進有實力的果品收購商，成立了蘋果合作社，讓自家的蘋果在自家賣，稅源留在本地。另外，也有利於保護大青山蘋果這個品牌。”
聽到這裡，林向陽終於明白了，所謂的蘋果合作社，是在鎮政府的支持下成立的企業，壟斷了大山鎮蘋果收購，這樣蘋果合作社賺了錢，鎮政府有了政績，從彙報上來看，老百姓貌似得了實惠，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對啊，咱們鎮成立蘋果合作社，是一件既利群眾又利當地的大好事，是一個創新性的舉措，”宣傳委員申虹攏了一下額前的頭髮，露出圓圓的笑臉，“林鎮長，蘋果合作社這個題目，在上面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中州晚報的記者還來採訪過呢……”
林向陽回憶了一下，劉菲菲桌上有人民日報、中州日報，但沒有中州晚報。可以肯定的是，中州日報沒報道大山鎮的蘋果合作社，縣政府辦公室刊發的調研報告和政務信息裡，也沒提到過這個。
至於中州晚報，那是隻要肯花錢，就能報道的。
副鎮長週中華附和道，“林鎮長，我經常下鄉走訪群眾，大家一口聲地誇獎蘋果合作社好，給群眾們分了憂解了難。”
政協主席丁常山像個彌勒佛一樣，笑呵呵地說道，“咱不說蘋果合作社，就說合作社的邱二老闆，那真是濟危扶貧的好人，鎮上的養老院就是他掏錢辦的，不用老人們掏一分錢，那住宿條件，那伙食，嘖嘖，沒得說。”
聽著幹部們異口同聲地誇獎蘋果合作社，但林向陽隱隱感覺不安，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如果老百姓真得了實惠，為什麼要冒險衝卡呢？
林向陽揉了揉頭，突然想起來，在他拿到的大山鎮領導幹部花名冊上，還有一個人沒有出現。這個人就是黨委委員兼副鎮長牟洪江，他是分管農業的，林向陽想聽聽他的看法。
“由書記，我記得有位姓牟的副鎮長，是分管農業的，他沒來嗎？”
會議室裡一下子沒了聲音，只有馬前進拿筆唰唰地在本子上寫字作記錄。
由勝利咳嗽了一聲，“牟鎮長嘛，他最近身體不好，請了病假……”
其他人也附和起來。
“對啊，牟鎮長身體是真的不行……”
“可不是，掙的錢都買了藥了……”
在七嘴八舌議論一陣子後，由勝利終於打斷了，“好了，不要說了。蘋果合作社是鎮政府定下的，當初並沒有向劉縣長彙報，林鎮長不瞭解，也屬正常。”
既然蘋果合作社的事，是大山鎮政府定下的，由勝利也是支持的，林向陽決定深入調查一番，再做決定。
不過林向陽敏銳地察覺到，人大主任黃明一直在眯著眼睛，打著瞌睡，一句話也沒說。
但當政協主任誇獎養老院好時，黃明卻睜開了眼睛，用不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嘴唇動著嘟囔了句什麼。
雖然黃明沒說出聲，但林向陽從他嘴唇動作上看出，黃明說的是一個字，“操！”
這大山鎮很有意思啊……
林向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