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我一說謊,事情就會變得更糟糕。
“你……你剛才都聽到了?她脫口而出。
李佳趕緊收拾桌子上的東西,緊繃地咕噥著:“我正要走。”
夕顏幾乎沒有注意到,忙著看著顧一鳴把椅子往後挪,坐在她對面。
“嗯。”他溫和而平靜地說,夕顏覺得自己快要被分解成無數個小碎片了。
她想讓他收回這個回答,想聽他說“不,聽到什麼了? ”她想回到今天早上的早些時候,把這一切都倒回去:不要看顧一鳴發的短信,不要讓大妞走進來看到她對她的假男友痴痴地發呆,不要在星巴克向李佳傾吐心聲。
顧一鳴不能知道,他會認為奧麗芙是故意吻他的,是她策劃了這整件事,是她把他弄成這樣的,他會討厭她的。
“不是在說你。”
這個謊言像泥石流一樣從她的嘴裡滑了出來,註定會留下一個爛攤子。
“我知道。”他點了點頭,然後……他甚至一點也不驚訝。他彷彿從來沒有想過夕顏會對他感興趣,這讓她很想哭——但她沒有哭,而是吐出了另一個謊言。
“我只是……。”
他又點了點頭,這次是慢慢地。他的眼睛暗了下來,下巴的一角抽搐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睛,他的表情又變得茫然了。“我猜到了。”
“那個男生是……”她嚥了口口水,他是什麼人?快,夕顏趕緊想!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必解釋。”顧一鳴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迷。夕顏發現自己在絞著雙手,她沒有停下來,而是把雙手藏在桌子底下。
“我……只是……”
“沒事。”他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而夕顏——她簡直不敢看他,一秒鐘也不行。
她把目光移開,拼命希望自己有話要說。咖啡館的窗外,一群大學生正擠在一臺筆記本電腦前,對著屏幕上播放的內容大笑。一陣風吹散了一疊紙條,一個男孩急忙去撿。遠處,霍頓博士正朝星巴克的方向走去。
“……當做我們的協議。”顧一鳴的聲音把她拉回屋裡,對著謊言和他們中間的桌子;他對她說話時溫柔的樣子,他一直都很善良。
顧一鳴,我曾經把你想得很壞,而現在…
“這對我們倆都有好處。”
“不是。”夕顏搖了搖頭。“沒有。我……”她強顏歡笑。“很複雜”。
“我明白了。”
“我不——”她舔了舔嘴唇。“沒有必要提前終止我們的假約會,我不能告訴他我喜歡他,因為我——”
“嘿。”一隻手拍了拍顧一鳴的肩膀。“你竟然不上班——。”羅德的目光從顧一鳴移到夕顏,落在她身上,驚訝地發現她在那裡,然後他咧開嘴慢慢地笑了。“嘿,夕顏。”
在夕顏讀研究生的第一年,霍頓博士是她預先分配的研究生顧問委員會的成員——雖然他與她的研究方向不一樣,但是夕顏很喜歡和他相處。當她結結巴巴地參加委員會會議時,他總是第一個對她微笑,有一次他甚至誇她的《星球大戰》t恤;每次趙傑博士批評夕顏的方法時,他都會低聲哼唱小歌。
“您好,霍教授。”
他揮了揮手。“叫我霍頓就好,你不是我的學生了。”他津津有味地拍了拍顧一鳴的背。“而你卻有幸和我最老、最不擅社交的朋友約會。”
夕顏竭力不讓自己的下巴掉下來。他們是朋友?魅力十足、無憂無慮的霍頓教授和乖戾沉默寡言的顧一鳴是老朋友嗎?她應該知道這件事嗎?顧一鳴的女朋友會知道的,對吧?她轉向了顧一鳴。
他問:“你今晚要去波士頓?”他說話的音調變了一點,音調更低、更快、更隨意舒適。看來他們真的是老朋友了。
“對,你能載我和張青去機場嗎?”
“看情況。”
霍頓似乎已經很滿意了。“我不是有意要打斷你的。”他又拍了拍顧一鳴的肩膀,但他看著夕顏說話。
“沒事的。”
“真的嗎?”他的笑容更燦爛了,從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顧一鳴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你們在談什麼呢?”
我正忙著撒謊呢。“啊……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倆怎麼……”她看了看他們之間,清了清嗓子。“抱歉,我忘了你和一鳴是怎麼認識的。”
霍頓砰的一聲踢了顧一鳴。“你沒告訴她我們幾十年的友情嗎?”
“我只是想忘記。”
霍頓轉過身來對她咧嘴一笑。“我們一起長大的。”
她對顧一鳴皺起眉頭。“我以為你是在歐洲長大的?”
霍頓揮揮手。“他在各個地方長大,我也是,因為我們的父母在一起工作,他們都是外交家。但後來我們的家人都在華盛頓定居了。”他身體前傾。
夕顏睜大了眼睛,霍頓注意到了,他又踢了顧一鳴一腳。
“你竟然什麼都沒告訴她!”他深情地轉了轉眼珠,又看了夕顏一眼。“顧一鳴沒告訴過你他差點不能高中畢業嗎?他因為打了一個堅持認為大型強子對撞機會摧毀地球的人而被停學了。”
“你竟然沒有說你和我一起因為做了同樣的事情而被停學。”顧一鳴插嘴。
霍頓沒理他。“我的父母外出執行任務,所以我們兩停學時候在我家玩了一週的遊戲。那顧一鳴申請法學院的事呢?他一定告訴過你這件事吧?”
“我從來沒有申請過法學院。”
“全是謊言。他至少告訴過你他是我的舞伴吧?”
夕顏看著顧一鳴,希望他會否認這一點。但顧一鳴只是微微一笑,看著霍頓的眼睛,說:“你真棒。”
“2000年初,貴得離譜的華盛頓男校。兩個12年級的同性戀學生裡奇和我整個高三都在約會——然後他在舞會前三天為了一個他交往了幾個月的傢伙甩了我。”
“他是個混蛋。”顧一鳴喃喃地說。
“然後顧一鳴主動提出了當我的舞伴!你敢相信?”
顧一鳴也假裝和別人在戀愛好讓他的朋友沒那麼尷尬嗎?
“我們手牽著手跳著舞,然後回到家,繼續玩遊戲”
“還挺有趣。”顧一鳴勉強承認。
“嗯,”霍頓說著站了起來。“我去點杯咖啡,我都不記得上次在女朋友面前讓顧一鳴出醜是什麼時候了。不過現在,他是你的了。”他說到“你的”兩個字笑了笑,夕顏笑得滿臉通紅。
當霍頓走向咖啡櫃檯時,顧一鳴翻了個白眼。夕顏著迷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仍然有點頭暈。“真不敢相信我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的第一次?”
“你的第一次假約會。”
“他和張教授有沒有……?”
他搖了搖頭。“如果霍頓知道你這樣問,他會生氣的。”顧一鳴聳聳肩。“霍頓從研究生時代起,就一直對張青很討厭。”
“為什麼?”
“不知道。霍頓自己也不清楚。張青說他只是嫉妒了。應該是性格原因吧。”
夕顏沉默了,“你也沒有告訴霍教授我們的關係不是真的嗎?”
“沒有。”
“為什麼?”
顧一鳴把目光移開。“我不知道。”他的下巴緊繃著。“我只是沒有……”他的聲音變小了,他搖了搖頭,然後給了她一個小小的有點勉強的微笑。“他對你評價很高,你知道嗎?”
“啊?”
“關於你的工作還有你的研究。”
“哦。”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什麼時候和他說起過我?為什麼?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突然想到假約會的關係對顧一鳴的生活會更有影響,她有點被打擊到了。他們剛剛開始假約會,是因為他們都能從中得到一些好處,但她突然想到,顧一鳴也會失去更多東西。在她愛的所有人中,夕顏只對一個人撒謊,那就是大妞。但是顧一鳴……他每天都對他的同事和朋友撒謊;他的學生每天都和他打交道,以為他在和他們的同齡人約會。他們會覺得他好色嗎?那系裡的其他教職工呢,雖然和研究生約會是允許的,並不意味著不會被反對。如果顧一鳴遇到了——或者已經遇到了——他真正喜歡的人呢?當他們開始時,他說他不會和其他人約會,但那是幾周前的事了。更不用說目前只有她一個人獲益了——大妞和白磊相信了她的謊言,但顧一鳴的研究經費還被凍結著。
然而,儘管這樣他還是在幫助她。
“你想喝咖啡嗎?”
夕顏抬起頭來。“不想。”她清了清嗓子,一想到咖啡她就想吐。“我得回實驗室了。”
她彎下腰去拿書包,想馬上站起來離開,但走到一半,一個念頭掠過她的心頭,她發現自己盯著他看。他坐在她對面,臉上帶著關切的表情,微微皺起眉頭。
她試圖擠出一個微笑。“我們是朋友,對吧?”
他的眉頭更緊了。“朋友?”
“是的。你和我。”
他思考了很長時間,一個新的神情從他的臉上掠過,僵硬而又有點悲傷,轉瞬即逝。“是的。”
她點了點頭,不確定自己是否感到寬慰。她沒想到今天會這樣,一種奇怪的壓力推著她的手臂更快地穿過揹包的揹帶。她帶著顫抖的微笑向他揮手告別,如果他沒有用他的聲音說:“夕顏。”她早就離開這家該死的星巴克了。
她在他的椅子前停了下來,低頭看著他。很奇怪,終於有一次我比他高了。
“這可能不太合適,但是……”他的下巴動了一下,閉上了眼睛,好像在整理思緒。“夕顏你很好,我無法想象,如果你告訴白磊你對他的喜歡,他就不會……”他慢慢說下去,然後點了點頭。他的話和他說話的方式讓夕顏想流淚。
他以為是白磊,顧一鳴以為他們剛剛開始假約會時候她就愛上了白磊——他認為她現在還愛著他。因為她剛剛撒了個半吊子的謊。
她要哭了,她最希望的就是不要在顧一鳴面前哭。
“下週見,好嗎?”她沒等他說完就快步走向門口,她的肩膀撞到了一個人。到了門外,她深吸了一口氣,向生物系大樓走去,試圖清空自己的大腦,強迫自己去想今天晚些時候她要做的實驗,她答應導師明天要給他寄她的獎學金申請表,還有大妞的妹妹下週末要來並給大家做越南菜。
一陣冷風吹起學校的樹葉,把夕顏的毛衣吹了起來。她抱緊自己往前走,不敢回頭看咖啡館。
秋天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