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琴剛參加工作,大弟弟家珠考取高中,家中一切都在向好,哪知平地起驚雷。
那天書琴剛下課,就見堂哥家軍焦急地向她奔來。
家軍很急,看到書琴,快步上前,聲音急促:“書琴,快點回家,你媽沒了。”
書琴怎麼也不信,不肯隨家軍走。
家軍拉著她:“書琴,走哇。”
魯愛珍的廢品收購站在離琴學校不遠。魯愛珍說書琴學校飯菜好吃,每天中午,書琴都從學校打好飯菜,給她媽媽送飯。
今天中午母女倆還在一起吃的飯,書琴怎麼也不信家軍說的話。
書琴對家軍說:“哥,你別哄我,我媽好好的,我中午還和她吃飯呢。哥,我等會還有一節課,我要去上課了。”
家軍來,他的話,書琴知道是真,因為沒有人會拿她媽的生死來開玩笑。但是書琴就是不願意承認,潛意識中,不承認這事就是假的。
家軍拉住往回走的書琴:“書琴,你快回家,我去學校接家珠。”
家軍放開書琴,轉身離去。
這時候的書琴才放聲大哭,有老師學生圍了上來,同辦公室的李老師抓住書琴:“蒲老師,你怎麼了?”
書琴根本收不住,淚流滿面:“我媽沒了,我先回家了。”
書琴去開自行車的鎖,她的手一直抖,用了好幾次才將車鎖打開。
那一段回家的路,平常要三四十分鐘,這次書琴只用了二十多分鐘,她騎得太快,下坡的時候剎不住車,狠狠地摔了一跤,膝蓋和手都摔破了,流了很多血,她不知道疼,她是麻木的,平常愛乾淨的書琴,身上灰都沒拍,扶起車騎上就往家趕。
書琴沒有媽媽了,那個將她捧成花的媽媽沒有了。
母親的喪事,辦得很熱鬧,外婆哭得快斷腸,書琴和兩個弟弟一直跪在母親遺體前迎客。
好像除了姐弟三人和外婆悲傷之外,其他人都是快樂的。
書琴看著她爸蒲宏聲除了剛開始滴了幾滴眼淚,後面迎來送往,安排事情,非常穩妥,並無半分傷情。
書琴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些村裡男男女女,偶有半分嘆息,其他時候歡天喜地,並不見半分哀容。
這個世上,你勞苦一生,在乎你的人,最後也不過只有那兩三人。
三日之後,魯愛珍下葬。
再痛再傷,黃土一掩,從此天人兩隔,書琴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喪事辦完,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人都散了。
書琴恍惚著回到學校,忍下悲傷,繼續工作。她睡不好,時不時會夢見媽媽,夢裡,媽媽站在她的面前,面色青灰,流著淚看著她,眼裡滿是心疼和不捨,書琴醒來,叫媽媽的時候,卻不見媽媽的身影。
那種悲和痛,無法向人言述。
書琴一個月瘦了十斤。
沒想到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週六是魯愛珍五七,書琴他們要回家祭祀她媽媽。
週五下午,書琴去家珠學校,接上弟弟,姐弟兩人一起回家。
家畫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看著騎自行車回來的哥哥姐姐,哭著朝他們飛奔過來,家畫扯著書琴的衣角,抽泣著叫著:“姐姐。”
書琴牽著家畫朝家中走去,家畫扯住書琴的手,不肯進去,嘴裡不停地說著:“羅姨,哥哥,姐姐,家裡前幾天住進了一個羅姨,她和爸爸睡在一起的,睡在媽媽的床上。”
書琴只覺得渾身的血只往腦子裡衝,她丟下兩個弟弟,往家裡衝去。
蒲宏聲正和羅五福在廚房一起親熱地做著飯。
蒲宏聲見到書琴,眼中神色有了一秒的躲閃,很快他又恢復了鎮定。
蒲宏聲對書琴說:“書琴,你媽走了,我一個人,家裡田裡的事做不完,還有書畫要帶,我實在忙不過來,就將你羅姨接了過來。”
書琴伸手將灶臺上剛做好湯一下子掀到那個姓羅的女人頭上。
書琴罵道:“你們一對豬男狗女,我媽在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就勾結在一起了,我媽肯定就是你們害死的。這麼賤,這麼等不得,我媽屍骨未寒,你們就往一堆滾。抬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羅五福驚叫著跳了起來,蒲宏聲看到情人受傷,非常擔心,往前衝去,仔細檢查羅五福的臉,幫她擦著身。
書琴根本沒有反應,蒲宏聲突然反手,給了書琴兩個耳光:“沒大沒小的東西,你竟敢動手打人。”
看到蒲宏聲對姐姐動手,家珠操起一棍棍子對著蒲宏聲的後背就是一棍,蒲宏聲躲,家珠對著羅五福劈頭蓋腦就打了下去。
羅五福拉著蒲宏聲往外面跑,邊跑邊叫:“要殺人了,來人啦,要殺人啦……”
蒲宏聲是正當年的男人,他給書琴的兩掌一點都沒有收力,書琴的臉就這一會,很快就腫了起來。
平常少言寡語的家珠,今天像個煞神,追著蒲宏生和羅五福打。
很快蒲家村裡男男女女全部圍了過來。
說什麼的都有,就沒有人站在幾個孩子的角度,可憐他們沒有娘。
這次是男人出面,大伯蒲昌平說:“你爸一個大男人,家裡田裡,一個人,沒有女人幫手支撐,哪裡過得下去。”
連平常和父親最好的蒲佑誠也說:“宏聲,你也是太急了一點,總得過了五七再領人過門嘛,急這幾天,不是讓孩子們難過嗎?”
這些男人,都是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問題。
書琴恨,恨這裡所有的人,她想逃離這裡,可是母親的墳還在蒲家祖墳裡,明天五七,還要靠這些人給媽媽做法事。
姓羅的女人,倉皇逃走,家珠帶著家畫跟著蒲宏聲回了家。
書琴一個人很難受,她去她媽媽地墳前坐了很久。書琴就這樣呆坐著,她有好多話,卻不知怎麼和她媽講,她連哭和流淚都不會了。
事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們都會勸人。
當時,書琴還勸芳菲和君霞,有事學會忍著,活著不易,過了就好了。可是疼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才發現那些語言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十一月的晚上,風吹過來,有些涼。
天上的月亮又快圓了,照得大地一片淒冷。
書琴還記得芳菲和她說的話:“書琴,我以後要走出這裡,不再回來,你看他們為什麼將死了的人埋在田裡,這裡一個,那裡一堆,比活人還多,我怕鬼,晚上一黑,我連門都不敢出,被我媽逼著出去一會,我都要嚇得魂飛魄散。”
書琴本是無神論者,被芳菲這樣一說,她也有些怕。
可是今天,書琴是多麼渴望世上有靈魂,有鬼,她的媽媽站在她的面前,不管以什麼形態,她都可以接受,她真的很想媽媽。
書琴的臉火辣辣地疼,從小到大,她爸沒打過她,如今,為了別的女人,對她下了死手。
書琴起身,她雙腿已經麻木,她不想回家,又沒有去處,這蒲家村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
蒲家村離漢江近,書琴她走向漢江,對著江面站了許久。
書琴不想活了,她將腳伸向漢江水的時候,聽到媽媽急切地在後面叫她:“書琴,寶寶,不要傻。”
書琴回頭,什麼都沒有。
書琴頹然地坐在水邊的,聽著嘩嘩地水響,她將頭埋在雙膝之上,這個時候,書琴才哭出聲來。
第二天一早,魯愛珍孃家來人,來的是書琴的兩個舅舅。
對於昨天的事,書琴和家珠、家畫再也沒有提起。
自會有多嘴多舌之人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向書琴的舅舅說起昨天的事。
人死如燈滅,爭吵沒有半分好處,還有三個外孫沒大,兩個舅舅能怎麼說?吵完,他們又不能將家珠、家畫帶回去養吧?
魯家人沒有爭,祭祀完後,書琴的兩舅舅飯都沒吃,直接走了。
書琴和家珠兩人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兩人的單車前後都是袋子,兩姐弟在蒲家人的歡聲笑語中,傷心地離開了這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