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裡做了一個夢。
他以一個第三者的視角，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被母親抱在懷中。
母親指著金架子上的鳥，臉上的表情很是溫柔，用細白的指尖輕輕地逗弄著紅鳥。
她身體不好，抱住明雪裡的時候，還在不停地咳嗽。
“這是阿爹送你的第一件禮物，開心嗎？”
小小的明雪裡趴在母親懷中，好奇地看著架子上的紅鳥，露出燦爛的笑容。
“阿孃，是鳥！”
母親雙眼含淚，眉眼間是數不盡的哀愁，她被舊疾纏身多年，今日的狀態倒是好了一點。
“雪裡，娘走後你要聽爹的話，也要聽二房姨姨的話。”
小雪裡重重點頭，將母親的話謹記在心中，乖乖吃著她餵過來的葡萄。
“娘給你做了綠豆糕，快去吃吧。”
“好！雪裡最喜歡娘做的綠豆糕啦！”
記憶裡的聲音越來越淡，也越來越輕。
他眷戀地朝母親伸出手，卻握不住任何東西。
……
等明雪裡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入目就是禮野這張臉。
他神色冰冷，重新閉上眼睛，聽不出什麼情緒道：
“你給我滾，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被禮野殺掉的這隻鳥，在母親死後，成為了明雪裡的精神支柱。
在山上這無聊貧困的日子裡，只要是難過了，他都會去逗弄幾下紅鳥。
把心中的痛苦訴說給紅鳥聽，彷彿回到了當初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禮野吹了吹肉湯，遞到明雪裡唇邊，輕笑：“喝一口吧。”
“我都說了讓你滾！”
他沒想到禮野竟然還敢拿紅鳥刺激自己，氣急之下直接動手把肉湯給推了出去！
滾燙的湯汁將禮野的手燙傷了，本來白皙的指節部位，多出來一道紅痕，看起來非常礙眼。
她卻沒有惱火，只是重新將碗平放在桌子上，看著明雪裡清冷倔強的側臉，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句話：
“這鳥有毒。”
此言一齣，明雪裡臉上出現幾分錯愕。
有……有毒？
“這鳥看似和普通靈鳥沒有任何區別，其實身體裡面滿是毒素，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就會靈根受損。”
但只要將毒腺去掉，就能做成難得的美食。
“不可能！”
明雪裡捏緊被子，面色蒼白的看向禮野，又重新了一遍：“絕對不可能！”
這鳥是他親生父親送的，說是喜慶之物，給他和母親增福用的，怎麼可能是有毒之物？
“為什麼不可能？”
禮野單手支撐著下巴，她那雙黑白分明又通透的眼睛，早就看透了一切。
從第一天看見這隻紅鳥起，她就知道這鳥問題很大。
“你很聰明，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明雪裡垂下眼瞼，他的腦袋很痛，一直以來被刻意忽視掉的問題，此時全部都鑽進了腦海裡面。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
明雪裡不敢再看那碗肉湯，身體又開始顫抖。
禮野起身，坐到床邊，抬起手在明雪裡的腦袋上輕輕揉了兩下。
“他愛你們，但他更加愛自己。”
再加上明雪裡父母有點政治聯姻的感覺，並不是自然相愛。
“你的母親，是名門大家閨秀，家世顯赫但沒什麼修煉天賦，遲早會越來越老。”
到那時，正值壯年的風光家主，怎麼可能看得上已經年老色衰的妻子。
但礙於世俗和顏面，只能用這樣不入流的方式，將現任妻子殺死。
從而有機會再娶可以幫助自己提高修為的二房，一切都順理成章。
直到二房上位，明明身為嫡長子的明雪裡，卻孤立無援，在家中的地位還不如後出生的明天賜。
明雪裡以為這隻紅鳥是精神支柱，是救贖。
可誰能想到，他日日夜夜傾訴的紅鳥，竟然是殺死了母親的兇手，是一把尖刀。
“你有靈氣護體，才活到現在，可惜身體裡已經落下病根。”
禮野說出來的話非常殘忍，但還是慢條斯理地幫明雪裡梳理記憶。
以他的聰慧，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那些奇怪的地方呢？
可明雪裡習慣性地自欺欺人，直到今天被禮野毫不猶豫地拆穿……
他的夢終於醒了。
一滴淚，砸在了被子上。
明雪裡宛若一座雕像，安靜地保持著一個動作。
可那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面流。
他本身就是清冷絕情的長相，偏生哭起來的時候，眼尾都在發紅，清瘦的肩膀佝了起來，莫名狼狽脆弱。
禮野知道明雪裡的自尊心高，所以很識趣的起身。
“我先出去了。”
她轉身出門，很貼心地將房門帶上。
……
一齣門，就看見池堯正抱著狐狸尾巴蹲在地上。
他一臉緊張，時不時地揪兩根狐狸毛扔到腳邊。
禮野打趣道：“可別讓你大師兄看見了，他今天剛掃的庭院。”
“大師兄怎麼樣了？”池堯猛地從地上站起來。
“沒什麼大事情，”禮野低頭看了一眼手指，“他很聰明，會想明白的。”
她要下山一趟。
“等會我出門了以後，任何人敲門都不要開。”
聞言，池堯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道：“旁邊就是墳場，沒人會來。”
“哦，也是，”禮野伸了個懶腰。
池堯看她往大門的方向走，下意識地追了上去，開口問：
“你要去哪裡？”
“自然是下山啊，”禮野已經走到大門口了。
去完成和李富貴之間的約定。
順便積攢到足夠多的靈石，自己開創宗門，帶著四名弟子瀟灑快活。
她才不要一輩子待在這玄雲宗！
禮野隨意地甩了甩手，叮囑了一句：“我走了，你在家乖乖聽話。”
池堯聞言愣了一秒，看著禮野逐漸遠去的身影，不爽地開口道：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這裡……又不是他的家。
……
禮野順利的下山了。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金玉閣，視線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房頂上。
禮野避開了巡查，輕而易舉地突破了眾多符籙陣法，來到了金玉閣三樓的……房頂。
她掀開頂部磚瓦，就看見李富貴正在泡玫瑰花浴。
“小寶，我親愛的小寶，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永遠都不會害怕！”
李富貴一臉著迷地看向小寶，頗有一種真把本命法寶當成老婆的錯覺。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四下無人，他將小寶擁入懷中，使勁在上面親了一下。
“我的小乖乖，快讓我好好親親你！”
李富貴開始拼命地用臉頰去蹭算盤，莫名很變態。
誰知蹭的正歡快呢，一個不經意間的回頭……
就對上了禮野的視線。
“……”禮野尷尬一笑，再三猶豫下還是伸手，打了一聲招呼。
“內個……好久不見？”
李富貴：“……”
三秒過後，他臉色爆紅，雙手飛快捂住胸口，爆發出雷鳴般的慘叫：
“你怎麼每次都不走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