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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鄉鎮工作,繁瑣、雜亂,事事都要做,事事都做不好。每個人頭上有縣裡許多部門管著,雜七雜八的事總是忙不贏。尤其是有兩件事難做,第一是徵繳農業稅,第二是計劃生育。每年8月,也是鄉鎮工作最緊張、最要幹部命的月度之一,這個月,主要任務是需要收徵購糧、徵繳農業稅。作為山區鄉鎮,絕大部分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除了種地,其他但凡有點力氣的男子就是挖煤,少部分人開始南下打工,大部分家庭經濟很不寬裕,許多家庭,小孩沒讀完初中就外出打小工了。

一到這個季節,就是鄉幹部頭痛的季節。夏正華分管綜治、計劃生育、殯葬改革、統購統收、畜牧工作,這就更成了他的心頭病。

根據財政所的報表,往年每年欠賬的農戶超八分之二十,這裡面除了確實暫時繳不起農業稅的人家,還有許多故意拖欠的,而拖欠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村民鄰里之間矛盾沒有解決的,有水田沒有灌溉渠道的,有家裡添了人丁沒有及時分到責任田地的,有對組上賬目不透明有訴求沒有處理的,有當兵退伍回來沒有優待的。對這些農戶,原來鄉里也是搞出了所有辦法,甚至出動了派出所,最後也只能任其拖著。 沒辦法,許多都是歷史遺留問題,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有時候吧,鄉里只要過了收糧繳稅季節,也沒抽出太多時間去解決村民們的問題,積重難返。所謂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就是這麼個道理。

都是差錢造的。當然,納糧納稅是可以互通的。比如你家有糧沒錢,可以多上繳糧食,除了本來要繳納的糧食義務,多交的糧可以折算成錢,衝抵農業稅;反之,你家沒多少糧食,但是有餘錢,那麼你可以不送交糧食,以錢換成糧食,衝抵徵購糧。

拿著財政所的報表,夏正華帶著四五個人前往田雨村,有幾個釘子戶需要去協調溝通。幾人騎著自行車,九點鐘出發,花了四十分鐘,來到田雨村支書嚴明貴家。昨晚已經通過電話,嚴明貴一直在家等著。

嚴明貴站在地坪裡,穿著一件的確良白襯衣,一條卡其布褲子,一雙涼拖鞋。很是客氣地對夏正華說道:

“夏副鄉長,你們來得很快呀。都進屋喝口水吧。”

夏正華把自行車支起鎖上,搖了搖頭,道:“嚴支書,水就不喝了,你帶

路吧,去這幾家看看。”

夏正華看了看報表,唸了幾個名字。這些沒納糧納稅的人,其實夏正華曉得嚴明貴是知道的,只是工作程序要過一下,大家更清楚。

嚴明貴看了夏正華幾眼,“夏副鄉長,這個童功華家呢,沒有及時繳納夏糧和稅金的原因呢,主要是他家前面兩個是女娃,想要個兒子。他婆娘去年懷了第三胎,就躲到外地親戚家去了,結果計劃生育辦知道了情況,逼著他帶婆娘回來引產。他肯定不同意,就產生了推搡,他失手打傷了計育辦的一名同志,當然也只是皮外傷,他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為這個事,他不服,他認為計育辦的人也打了他,卻沒有被處罰。另外,他婆娘在外不小心摔跤,肚裡的胎兒流產了,外出打工去了,說不幫他生了;也不回來做婦檢,說要罰就罰。為這個事,他更是氣糊塗了。今年他是堅決不納糧納稅,總是躲著不見。我們村裡會同鄉里的幹部上門催討了七八回,硬是沒有結果。這段時間,兩個女放在外婆家,他也沒出去做事,其實他應該在家裡,但是在外面鎖著門,怎麼喊都不應答。上回鄉里劉躍斌帶人過來,本來要撬了他家門鎖直接擔谷的,因為突然下雨就沒有撬門了。”

夏正華聽了,很是無語。他同情他想要個兒子的想法,養兒防老嘛。但計劃生育是國家的基本政策,又怎麼可以由著你來呢。城市裡只允許生育一胎,考慮到農村的傳統,也考慮到農村需要幹體力活,所以允許第一胎不是兒子的家庭可以生育第二胎。但第一胎和第二胎都不是兒子的,同樣不允許生第三胎。

交糧納稅是每個種地農民的義務,這也是必須要完成的。你再是有千般理由,有時候緩一緩拖一拖,可能幹部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完全想不交,那是與國家政策對抗,這是要受到處罰的。你再硬,能硬過國家機關嗎?想想都不可能。

其實,有時是“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村裡幹部積極了,群眾也會帶動起來。夏正華前幾天去了天彎村,村裡總共有二百二十七戶,沒交糧納稅的有八十二戶,主要原因是村主任田文生和其兄弟四家沒有交足,在數字上弄名堂。結果被村民們知道了,沒有交的就不交了。夏正華同村支書一同去做村主任的工作,希望他帶頭把糧稅交齊,可他軟硬不吃,好話兌了一籮筐,就是油鹽不進。甚至放話:誰再去催繳,他們兄弟就要誰好看。這還是一名村主任說的話嗎?這樣的村能把工作搞上去才怪。

夏正華想,你有本事甩手段,就不要讓人知道呀。大家都知道了,你就趕緊彌補好。居然還想帶頭抗稅抗糧。夏正華也是來火了,立即返回村支書家,一個電話打給鄉里的葉正奇,要他多帶十幾個人來天彎村,一定帶上胡勝生。反了他田文生了,必須把他們兄弟幾家糧稅帶回鄉里去。

打完電話,有來到田文生家,支書田福柏還在做他的工作,依然沒用。

田福柏重重地“嗯”了一聲,“文生,你何必呢。”

結果是夏正華帶人從他兄弟幾家穀倉裡放了穀子,從鄰村僱人挑到了糧站,當然,沒多要他們幾家的。回到鄉里後,連夜向書記彙報,第二天就罷免了田文生的村主任。

田文生面對有派出所出動的鄉政府催糧隊的強硬挑糧,本來想抵抗,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事,偷雞不成蝕把米,糧稅被補齊了,村官也丟了。

這個事,在漆樹鄉起了一些風浪。大家都知道鄉里的夏副鄉長硬起來,會不管你是不是幹部的。所以這幾天的催收工作開展的較為順利,凡是被夏正華帶隊去催收了的,基本上都承諾在哪一號把糧稅交齊。

就不知道這個童功華夠不夠硬茬。

來到童功華家,迎接他們的依然是鐵將軍。嚴明貴圍著房子走了一圈,眼睛貼著窗戶往裡瞧,沒看到什麼影子,用力拍門,也沒有動靜。他跟夏正華攤了攤手。

莫非真不在家?但根據反映,他壓根就沒出外。夏正華也學著嚴明貴圍著房子探了一圈,也沒發現動靜。但他總感覺人在家,沒有出去。

幹鄉鎮工作,要想完成任務,有時候不得不得罪人。夏正華回到他家大門口,用力拍門:“童功華,我們知道你在家,不要不應聲,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還是趕緊出來,把糧稅的事情了結一下。拖起來,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沒人做聲。

嚴明貴也同樣喊開了,力勸童功華自己出來解決這個事情。

搞了近一個小時,一直沒有反應,夏正華決定採用硬的。他大聲講道:“童功華,我再給你十分鐘,如果你再不現身,我們就不客氣了。”

這時候的鄉鎮工作,大多時候是帶著野蠻性的,不聽軟話就來硬貨。唱了紅臉唱白臉,目的只有一個:“完成上級下達的工作任務。”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還是沒有出來。夏正華覺得已經騎在馬上,不得不發。

“嚴支書,你代表村裡在這裡做公正,你來一起稱重記數。等會我們要撬了他家的門鎖擔谷,數量按欠賬來,稅錢用糧食抵扣。”

夏正華安排人拿來了撬棍,準備撬鎖。

童功華其實躲在自家豬欄樓上的稻草裡,每次他聽說鄉里來催糧,他都躲在這裡面。童功華一直在貼著耳朵聽,聽到夏正華和上次的劉躍斌一樣要來蠻的了,他躲不住了,上次突然下雨了,今天可不會。

童功華一溜身從稻草裡爬落到地上,把眾人都嚇了一跳。他喊道:“誰他媽的敢撬我的門,我和他拼了。”

嚴明貴一見童功華現身,立馬就走過去。“童功華,你每天躲死呀,能躲到哪裡去?你就去和夏副鄉長好好談談,過兩天把糧稅交了,不就得了嘛。”

嚴明貴向童功華使勁使眼色。村幹部還是向著村民的。

“嚴支書,你家是有崽有女,也不缺衣少食,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痛呀。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還帶著人來,就不怕報應嗎?”童功華帶著鄙夷的語氣,對嚴明貴說。

嚴明貴氣了,明明向著他說,別好漢吃了眼前虧,偏偏不識好歹。“童功華,你可不要亂咬。”

兩人唇槍舌戰了一陣,倒是嚴明貴敗下陣來,“我懶得跟你個蠢豬講,你自己要吃虧,我不攔。”

夏正華這是插話:“童功華,一是一,二是二。聽說你不交糧納稅的原因是去年計劃生育的事,是吧。但你想過沒有,計劃生育是國家的基本國策,豈是你我能隨便更改的呢?不是你想生就生的嘛。計劃生育政策又不是針對你家,你又何必對抗呢。而且一碼歸一碼,交糧納稅也是國家規定,自古以來就是種田納稅,這是每個人的基本義務。只要國家政策沒有變,就必須按時交糧納稅,誰也不能例外。你聽說了天彎村的田主任嗎?還不是補齊了糧稅,還卸了官職。你說他劃不划得來。”

夏正華可謂妙嘴生花,這樣大道理小道理跟童功華說了十幾分鍾。童功華被說得只有“嗯嗯”“哼哼”的聲音。

最後,夏正華把童功華拉倒一邊,“童功華呀,你一年掙多少錢?”

童功華望著他不說。

“我這樣問你,是為你好。還想不想要崽?”夏正華輕聲喝道。

“當然想。”

“那你告訴我收入。”

“我做泥瓦活,每年有一兩千。”童功華答。

夏正華輕聲說:“養三個比較難呀。如果你真想要個崽,那你不能霸蠻,你要想法子。你想法子去醫院開個什麼證明,證明你家二女兒有點什麼遺傳性的病,再來鄉計育辦領個準生證,不好嗎?”

經過一陣解釋、磨嘴,夏正華終於把童功華的工作做通了,答應五天內把糧稅交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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