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個難處,是兩個,既要夫妻團圓,又要孩子有爹孃,這事我知道了。”
蔣部長說這話時臉色像從冰箱裡取出的凍肉,沒有一點兒表情。說完他就轉身走開,魏紅跟了兩步,被副隊長盧國慶一把拉住,壓低聲音說:“你可真敢啊,第一次見就往上撲。”
“那又怎樣,我就是撲了,我毫無畏懼,只要能調回去,陪睡我都願意。”
魏紅一把甩開盧國慶的手,眼圈泛起淚光,說不清是喝多了,還是覺得自己委屈了。
盧國慶依舊是壓低聲音:“小心點兒,你個姑奶奶。”
躲在旁邊的朱玉和蕭航看到眼前一幕。朱玉滿臉失望,她也屬於期待夫妻團圓的那類人。
“觸景生情了?”蕭航問。
“去去去,跟我有什麼關係。”朱玉嘴上否定,心裡卻滑過一陣冷風,彷彿提前過到了隆冬。
魏紅側臉,看到朱玉和蕭航,有點尷尬,她拉椅子坐在兩人旁邊,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兩人乾杯,自己先一仰脖子喝下杯中酒。
魏紅又拿出手機,要朱玉的手機號碼,她說她在機關沒朋友,要不嫌棄,下次回去後她請朱玉吃飯。
朱玉趕快報出自己的手機號碼,從此有了魏紅這個朋友,其實,朱玉並不瞭解她,兩人僅有的共同訴求是:夫妻團圓。
盧國慶端著酒杯也來到朱玉身邊,神神秘秘地說:“小朱,原來你是小王的新媳婦呀,小王在工區呢,離這兒不遠,不到三百公里,他知道你要來嗎?”
朱玉說給他打電話了,但手機信號不好,不知道他聽清楚沒有。
盧國慶趕緊說那片地區信號不好,又說:“沒事,妹子,饒科長已經安排這事了,我今晚電臺再通知他們小隊,明天給你們留個帳篷,凡是來我們這裡的家屬都能得到優待的。”
朱玉呵呵笑著,她有了一個新身份:家屬。她成了家屬,一個野外職工的家屬,家屬的下一步就是領著孩子千里迢迢趕來探親了,好像這就是家屬們的宿命。
晚宴結束後,眾人走出飯館。
夜幕深邃,繁星點點。陸生隊長為蔣部長拉開副駕駛的門,蔣部長上車。
湯主編和饒科長拉拉扯扯,相互摻扶,饒科長一把將湯主編推進了車裡,自己緊跟著也坐了進去,朱玉最後一個上車。
湯主編衝著車外的陸生喊,這個狀態適合議大事,陸隊長你別走,跟我上車,我給你講講大事,關於世界和平的。
陸生隊長為他們關上車門,說你先行,我隨後跟來聽你講世界和平。
蕭航開車拉著四個人跟在陸生隊長的車後,緩緩滑行在夜晚的柳樹墩。
車窗外,空氣柔和清新,長舒一口酒氣,肺都清爽了許多。街邊燈火閃爍,店鋪的招牌比白天更顯突出,霓虹忽明忽暗,某些地方還釋放出鬼魅的五顏六色,滾動閃爍。
湯主編望著窗外對大家說:“老夫的推論怎麼樣,晚上比白天更繁榮,叫一聲小上海不為過吧。”
陸生隊長的車停了,他從車上下來,站在有風有霓虹閃爍的地方,等著蕭航的車停靠在旁邊。
蕭航將車停好,幾個人陸續下車,朱玉仰頭看前方的招牌:大世界歌舞廳。其中大世界三個字特別明顯誇張,燈光一閃一滅,激越跳動,急不可耐。
大世界歌舞廳是柳樹墩最大的一間歌舞廳,其實也就是一個卡拉ok廳,裡面有七八間大小不等的包廂。
舞廳老闆早早就等在門口了,他滿臉喜慶,親自迎接來客,一輛車,兩輛車,三輛車,四輛車,來得越多越好,停在他店面的門口,招招搖搖的,那叫一個生意興隆。
老闆先是指揮著停車,隨後招呼著進店,進店後高聲喊服務生,上茶上煙。
前廳吧檯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張紅唇像沾染了血色,看到眾人進店,她面無起伏,好像生意與她無關,賺不賺錢都不是個事。
大家進店後魚貫而入,直接進了五號包廂,包廂門上寫著荷花廳,顯然是提前預約好了的。
音樂響起,有很重的低音,朱玉覺得那些重低音像鐵場裡的錘子,一錘一錘地砸在了她的胸口上,讓她喘不上氣來。
眾人坐在沙發上休息,服務生端來酒水、茶和小零食。饒科長喊服務生點歌:“給我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我要老歌新唱。”
饒科長的歌還沒開唱,一隊女子排著長隊就進來了,各個紅唇烈焰,長髮波浪披肩。
朱玉腦袋一懵,轉瞬明白了來意,這是男人們的遊戲,既然碰到她手上了,那就飽飽眼福吧,不看白不看,反正也是花了錢的。
於是,她一張臉一張臉往過看,所到之處不是慌亂就是迴避,這些女人們,可以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施展媚術,卻不敢正眼面對一個普通平凡的女人,她們在男人面前有多高傲,在女人面前就有多卑微。
忽然,朱玉腹部一陣不適,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間肚子就報警了。
她雙手不由地捂住肚子,中間隔著湯主編的蔣部長跟陸生隊長耳語幾句,陸生隊長站起來,問朱玉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要不要去衛生間。
朱玉站起身,一邊跟著陸生往外走,一邊想難道陸生隊長是自己肚裡的蛔蟲,不然怎麼精準地知道自己肚子不舒服了。
兩人走到吧檯前,陸生將朱玉交給前臺血色紅唇的女人。
紅唇女子面無表情,從吧檯的抽紙盒裡抽出幾張紙遞給朱玉。
朱玉跟著她出了歌舞廳,兩人沿著街邊走了一段路,又走進一條狹長的巷子裡,巷子黑黢黢的,沒有燈光,紅唇女子打開手電筒,一束光照射出煞白的光影。
朱玉大聲說話壯膽,問紅唇女人是不是當地人。
“你看我像當地人嗎?”
“不像,口音不像。”
“我內地的,下崗了,來這裡混口飯。”
朱玉不解,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混上幾口飯呢。
“那她們也是嗎?”朱玉問,她們指的是那些紅唇烈焰的陪酒女人們。
“她們?下崗的也有,好吃懶做的也有,總之都是為了混口飯的。”
終於走出黑黢的巷子,來到一片開闊地,遠處有狗叫聲,叫得兇猛,連帶著周圍的狗都跟著叫了起來,東西串聯,此起彼伏。
再往前走就是一個孤獨的小木房子,小房子分左右兩門,紅唇女子指著小房子說:“進去吧,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