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然在中途下車，坐地鐵半個小時，又騎了個共享電動車，在十一點的時候到了靜安裡。
他家在小巷一幢臨街樓的七層，也就是頂樓。
那會兒他高中，爬七樓壓根不費勁兒，但他從小爬到大，早就爬煩了。
姜小昭卻特別喜歡頂樓，她說頂樓上頭沒人住，一抬頭就是天空，這事兒又酷又浪漫。
她不怕爬樓梯，蹭蹭蹭就能跑到七樓，然後站在樓梯口朝樓下喊：“怎麼樣？又是我先到家的！”
那時正是夏天，夏天的海城像蒸籠一樣又熱又潮，小巷老房子頂樓就更不用說了，人住在裡面，比直接暴露在陽光下都難受。
家裡只有一個吊在屋頂上的老風扇，姜小昭進屋後，就會把頭髮扎得高高的，換上舒服的T恤短褲，在風扇底下吃雪糕，通常連吃兩根。
有時候晚上突然有陣涼風，她還會特別驚喜地歡呼。
“池然，你快來啊！這會兒客廳有風！”
池然會坐到她的旁邊，風吹過姜小昭，又吹過池然。
那陣風和姜小昭一起，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天。
記憶裡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過，池然爬上七樓，熟悉地從入門地墊的夾層裡拿出鑰匙。
姜小昭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忘東忘西的，好幾次池然從學校裡跑回來，給蹲在門口的姜小昭送鑰匙。
姜小昭總會耷拉著頭，搖晃池然的胳膊：“我下次一定不會忘帶鑰匙了，一定！真的真的，池然，你相信我嘛！”
可下次……下次姜小昭還忘。
池然拿她沒辦法，就買了個厚厚的入門地墊，把裡面掏開，鑰匙藏進去。
這是他跟姜小昭的秘密。
姜小昭離開了，池然還是把鑰匙放這兒。
不然萬一姜小昭回來，進不了家門，一定會像以前一樣可憐巴巴地蹲在門口。
池然打開門，不到五十平的小屋，一切都是高中時的樣子。
沙發破得跟大街上撿回來的似的，茶几是老式玻璃材質，玻璃下面還壓著照片。
倒不是姜小昭的照片，而是池然小時候跟姥姥的照片。
姜小昭不愛拍照，準確地說是拒絕拍照。
池然好幾次想拉她去拍雙人大頭貼，都被她無情拒絕。
茶几前的牆邊的木質電視櫃上，有一臺大頭電視。
現在這樣的電視估計都找不著了，但姜小昭可愛看這個電視了。
她就歪歪扭扭地坐在那個老沙發上，吃著小巷小賣部買回來的辣條汽水看電視。
池然進門，換了鞋，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幸虧現在有線電視還沒完全消失，這電視還能打開，也還能收到衛視信號。
池然把臺調到姜小昭最愛看的海城衛視。
這個時間，海城衛視正在播深夜檔電視劇，這正是四年前姜小昭最愛看的下飯劇，也是池然看了四年的下飯劇。
“這個白玉湯，可不是個善茬兒。”
“知道知道知道！”
“你們不知道！白玉湯，除了盜竊成癮，而且還喜歡S人！”
“S？S人？！”
……
放著電視劇，池然去收拾床鋪。
以前，池昊強在靜安裡後頭的巷子裡有一間平房，後來賭博給賣了，高中時的池然也不知道池昊強平時住哪兒。
池然跟姥姥一起住，四十多平的房子裡只有一個房間，從前小池然跟著姥姥睡，後來池然自己睡。
再後來姜小昭出現，池然讓姜小昭睡床，自己到客廳打地鋪。
姜小昭不願意：“一人睡一天床，這樣才叫公平。”
所以那時池然和姜小昭輪著睡床。
姜小昭有她自己的一套道理，池然只能聽她的。
公平不公平，都是姜小昭說了算。
比如池然欠了姜小昭十萬，姜小昭卻不這麼覺得。
她說自己是花十萬買了一個家。
“池然，我好喜歡我們家啊！”
池然鋪完床，洗漱換了睡衣，窩在姜小昭蓋過的被子，枕過的枕頭上。
後來姜小昭走了，再也沒回來。
她不要他了，不要這個家了。
深夜，池然連著做了好幾個夢。
一會兒夢到姜小昭坐著熱氣球，在天上晃晃悠悠，怎麼也落不了地。
一會兒夢到十六歲那年，格外悶熱的天氣裡，既沒有熱氣球，也沒有姜小昭，他生生被那群催債人給打死了。
一會兒夢到他有一天回到家，看到一個扎高馬尾的女孩，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吃著雪糕，看著電視。
“池然！你放學啦！”
女孩的聲音清脆，聽得池然流了滿臉的淚。
醒來的時候才六點。
小巷裡的早餐店開的早，池然下樓去買早餐，店裡已經坐了不少人了。
他打包了一籠小籠包，一份白粥，爬上七樓。
以前池然不愛吃小籠包，他更喜歡吃生煎和油條。
姜小昭愛吃小籠包，一個人能吃兩籠。
池然沒錢，雪糕、小籠包甚至還有他的新校服，都是姜小昭給錢買。
姜小昭還會慢悠悠地去市場買菜，池然跟在她屁股後面拎著菜和肉。
兩個人在菜市場能逛很久，姜小昭看見什麼都想嘗一嘗。
“它是條普通的肥魚嗎？不！它不是，它是即將被姜小昭和池然一起吃掉的肥魚！”
池然心甘情願給姜小昭做飯，做多少頓多少花樣都行，跟姜小昭一起吃飯是池然一天中最高興的時候。
所以池然知道，不是姜小昭花十萬買了一個家，而是姜小昭給了他一個家。
姥姥去世的時候太早，他對“家”這個詞沒什麼概念。
有了姜小昭之後，他放學之後再也不願意跟一群人瞎混，只想快點回家，給姜小昭做飯，陪姜小昭溜彎。
池然吃完早飯，抱著棉花娃娃爬到樓頂，看小巷裡的人間煙火。
以前他跟姜小昭經常一起在早飯和晚飯後爬上樓頂。
姜小昭探著頭往下看，一回頭，眼睛亮晶晶的，表情生動得不得了：“池然，你快看啊！那隻小貓像不像你？”
“哪裡像我？”
“像你！就是像你！”
“哪裡像我？”
“你睡覺的時候，也會蜷縮成這個樣子，一模一樣！”
……
四年的時間，海城很多地方都變了。
但靜安裡的這條小巷，跟四年前一樣，小巷裡的人好像也都還是老樣子。
池然覺得慶幸。
等姜小昭回來，一定不會覺得陌生。
看太陽完全升起後，池然深呼吸幾口，轉身下樓。
剛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個留著妹妹頭，長得很乖的女孩兒。
女孩兒看到池然也彷彿愣了一下，隨即看到池然抱著的棉花娃娃，眼神黯淡了幾分。
“池然哥哥，好巧啊。”
池然看到她有些驚訝：“雪兒，你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