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棠在一瞬间感到耳鸣。
她抬头的瞬间,陆裴司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微凉的语气落在耳侧:“就现在。”
*
一小时前,还在雨雾绵绵的青城,现在,乔以棠已经站在了阳光明媚的周城。
窗外风景飞逝而过,乔以棠与陆裴司都坐在车后座。
却像熬不过七年之痒的两人,各坐一边,谁也没有主动搭话。
乔以棠这两日没有休息好,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直到司机提醒,她才如梦初醒。
正值冬季,醒来时,她肩上沉甸甸的,多了条纯羊绒毯子。
乔以棠揉着眼睛下车,还没睡醒。
她跟着陆裴司走,迷迷蒙蒙盯着他皮鞋后跟的logo,心想这鞋子的价格,可不是工薪阶层买得起的。
陆裴司的脚步才踏入民政局一步,乔以棠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停住脚步,目光淡淡转向她。
在这种时候,乔以棠本想掐掉,却发现来电显示是外婆。
“我接个电话。”
她小跑着往一边去。
陆裴司伫立在一边,沉静注视着乔以棠愈来愈惊异和恐惧的神情。
直到她颤抖说了句:“我马上过来!”
陆裴司猜到几分,对司机道:“去开车。”
乔以棠甚至忘记挂了电话,一路失魂落魄地快步走来:“陆裴司!我外婆她……”
陆裴司握住了她的肩膀,送她上车。
路上,乔以棠不安地揉着羊绒毛毯的边缘。
定期给外婆打扫卫生的护工说,外婆不知怎的,知道了乔家的噩耗,昏厥了过去。
昨晚刚出ICU,今早晨才醒来。
一醒来,外婆就要见乔以棠,护工才敢打电话给她。
乔以棠慌乱的语句里,陆裴司一边安慰,一边择出了重点。
他给云泽熙发了短信,叫他去调取这几日外婆家门口的监控。
抵达急救的医院,外婆孱弱的病躯躺在床上,乔以棠心狠狠揪在一起,眼泪刹那落了下来。
虽然负责外婆的医生,跟乔以棠打过预防针。
但不到最后这一步,她始终无法接受。
前几周,还在跟她打趣聊天的外婆,说倒就倒下了。
现在她信了,外婆的生命真的一天天在衰败,脆弱得像薄薄的一朵花瓣,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乔以棠走到床前,眼眶和鼻头都泛红,和她的雪白皮肤对比鲜明。
外婆睁开眼,颤巍巍唤了句:“棠啊……”
“外婆,我在。”
听到日思夜想的声音,外婆意识瞬间清明。
“棠啊,你没事吧?没有人为难你吧?”
乔以棠蹲在床前,将外婆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处,“我没事,外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外婆睁开眼,认真地打量她,才露出放心的微笑:“你妈妈呢?”
乔以棠一时凝噎愣住。
老人家看出她的迟疑,瞬间紧张起来:“棠棠,是不是你妈妈出什么事了?”
眼看外婆焦急,呼吸急促得脸色苍白,乔以棠正不知该如何安抚。
忽而,身旁覆下一道温热有安全感的身形。
陆裴司温和从容:“以棠的父母还在接受审讯,一切在走合规流程,您可以放心。”
“是小陆啊。”
外婆目光转向他,有几分意外,“没想到你还在棠棠身边不离不弃。家里出这样的丑事,让你看笑话了。”
乔以棠舔了下唇角,有些许心虚。
陆裴司却是信手拈来:“我和以棠既然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荣辱与共。”
外婆满足地喟叹:“以棠这丫头,能找到你这么个好孩子,是她的福气。”
这话乔以棠不爱听,捏着外婆的手腕:“哪有您这么护外的?应该说,陆先生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就你机灵,爱逞口舌之快。”
外婆嗔她一眼,却也宠她,“我们棠棠在哪都是人见人爱的。”
乔以棠满足地依赖着外婆,像只猫儿蹭蹭外婆的手腕。
外婆摸摸她的头发:“好了,我有点口渴,棠棠去帮外婆倒点热水,再叫医生来。”
乔以棠离开后,陆裴司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外婆目光归于平和,突然抬头注视他:“你就是陆家的小儿子吧。”
窗外一阵风拂开薄帘,拂着陆裴司额前的碎发。
他说:“您认识我。”
外婆眯起眼眸:“我怎么会认识你?你隐藏得这么神秘,几乎无人知道你的长相,就连棠棠至今都被你蒙蔽。”
“棠棠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她的丈夫我必然会仔细观察审判。”
“你虽然很低调,但脚上这双手工定制的皮鞋,如果不是我眼花,应该出自于法国Efe-Laborde之手,他的制板技术最为独特。我年轻时参观过他的工作室,与他深刻沟通过。”
“从二十一世纪初,他就只给国内唯一一个名门家族做定制皮鞋,也就是你们陆氏。”
陆裴司听完,忍不住莞尔一笑:“您不愧曾经是著名的女鞋匠。”
外婆笑意微凉,未达眼底,“乔家这事,外界都传是江铭川那老头搞的鬼。但实际上,你们陆氏也使了不少坏吧。”
周城与青城中,陆氏的燃灵集团一家独大。
江叔和乔家一直是联盟关系的密友,时不时与陆氏敌对抗争。
但都是以江叔起头,乔家作为辅佐。
如今乔家破败,看似是江叔下套。
实际上,燃灵集团才是在水最深处的人。对于他们而言,解决乔家,就是解决了一个忧患。
陆裴司却笑了笑:“您说的这些,我不清楚,也不在乎。”
外婆低声道:“我知道,以棠找了你,让你假扮丈夫哄我开心。事实上,你们根本没有感情。”
“你们这些资本家,没有不唯利是图的。棠棠心思纯良,她为了孝顺我才找了你。”
老人抬起头,字句认真,“那你又是为什么娶她?”
涉及到乔以棠的事,她比任何人都上心。
但终究抵不过身体不适,急火攻心下,抚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几声。
陆裴司掌心覆着她的后背:“您还是少操心,多注意身体。”
正巧此时,乔以棠端着温热的搪瓷杯,推门而入。
她身后跟着医生。
医生查看了情况,将乔以棠和陆裴司请了出去,说每天最多只能探视半小时。
走出医院,已是夕阳西下。
乔以棠看向医院门口的男人,身形被拉得修长挺拔。
她本想问他,他们还离不离婚了?
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拂不开面。
正想着措辞,突然手机传来一条陌生消息。
来信者的尾号是0606,她的生日。
乔以棠一眼认了出来,后脊发凉。
那时,她陪沈藏去挑选手机号。
沈藏看了几万个号码,才挑中这个带她生日尾号的。
然而沈藏的文字,却让乔以棠毛骨悚然——
【我在第三棵树下的黑色路虎里,等你五分钟就走。如果不来,我今晚让你老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乔以棠捏紧手机,默不作声地删除。
她心跳如雷,浑身发寒。
陆裴司走在前方,放慢了脚步,显然在等着她。
乔以棠一眼瞄去,左手边第三棵法国梧桐下,的确停着辆锃亮的路虎。
见她看过去,路虎还闪了下尾灯。
乔以棠抿紧唇瓣,正在思忖怎么办。
此刻前方,陆裴司温淡的嗓音响起:“民政局下班了,今天先回家吧。”
他正好站在夕阳下,转过身,温暖的余晖披在他肩头,瞳仁被照亮。
陆裴司也没有再提离婚的意思,而是说“回家吧”。
他平淡、美好、情绪稳定,是乔以棠所向往的。
但她也深知,他们无法真的在一起。
只要沈藏的眼睛盯着她,她就一日无法安宁。
陆裴司只是个普通人。
总有一天,他会被她波及。
乔以棠咬了下唇内的软肉,狠了狠心:“我说了要离婚,就不会再回去住了。”
夕阳落山,世界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蓝色。
陆裴司注视着她:“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是的,很坚定,离婚。”
乔以棠与他匆匆一瞥,便擦过他的肩头离开,“等我通知,我们就去办手续。”